望了一会,徐清砚喃喃地说道:“父亲,孩儿替您完成了心愿,孩儿没有辱没您的威名,也没有辱没咱们徐家的声望,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说话间,泪水自徐清砚的双眸中滴落,顺着脸颊坠下陷入身前的白雪中。他继续地轻声说道:“母亲,孩儿很好,没有受伤,您不必为孩儿担心,孩儿会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您也不必担心大哥和小妹,我要回京城了,我会替您照顾好他们的。孩儿…孩儿只是想母亲。”
话未说完,徐清砚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陷在了身前的薄雪中,低声地呜咽道:“父亲,母亲,这些年孩儿真的好想你们。孩儿真的好累,一刻也不敢懈怠。也真的好怕,怕让你们丢脸,怕让徐家丢脸。孩儿总是在想,如果我们徐家要是个寻常百姓多好呀,孩儿可以天天孝敬你们二老。可是…可是,现在孩儿想为你们端茶倒水的机会都没有了。父亲,母亲,就让二哥先替我孝敬您二老,待到来世…待到来世我再做你们的砚儿,再来孝敬你们。”
徐清砚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哭泣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墓群的不远处,一直望向这里的几个人听到了哭声,心伤之下也不由地落下泪来。
耿彪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叹气道:大将军这些年真的是不容易,年纪尚轻便没了双亲,更是领此重任,真是难为他了。三公子一直都是个刚毅的性子,哭哭也好,发泄出来就好了,否则都憋在心里终究不是个事。”
耿彪说着话,望向了身侧的章建标,继续说道:“你这次跟在三公子身边,可一定要护好他。我不能常在他身边,这个任务就交与你了,要是有半分闪失,我饶不了你。”
胖子正抹着眼泪,听到耿彪的话紧忙回道:“您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三公子受一星点伤。”
耿彪听到这话,虎目一瞪骂道:“别总是把死字挂在嘴上,大家都要好好的。不打仗了,咱们还有生意要做,这些可都是咱们徐家的产业。再说你死了,我家秀怎么办,别整天胡说八道的。”
听了耿彪的训斥,胖子赶忙点头称是,嘴角又咧开傻笑了起来。
这时,众人见徐清砚已经起身,缓步向下走来,都纷纷迎了上去。韩晋紧走几步来到徐清砚的身侧,将一件玄黑裘皮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见耿彪与普承豪走上前来,徐清砚躬身施礼道:“普大哥,这里的修建让你费心了。我替我父母与二哥,还有长眠于此的将士们谢谢你了。”继而又说道:“耿大哥,这里就托付给你了。我不能常在这里,你就替我照顾好他们,我也替他们谢谢你了。”说完,徐清砚又是躬身一礼。
耿普二人见徐清砚躬身施礼,赶忙错身说道:“大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我们的老将军,那些都是咱们云州军的弟兄,这些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哪里还需大将军来谢我们,您这是要羞惭死我二人了。”
徐清砚笑了一下,回首望向了墓群。
山风吹过,扬起一片飞雪,墓群最前方立有两根粗大的气节英魂柱,其旁边各有一面云字大旗正迎风招展,发出了砰砰的声响。一瞬间,徐清砚觉得那里并不是一座座坟墓,而是一对对,一列列等待出征的将士,他们站在云州军的大旗下,聆听着统帅的将令,下一刻便将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这一幕让年少的大将军悲伤之余更是豪情尽起,口中不由地大声念道:
“凤鸣山下埋忠骨,
气节柱前聚英魂。
旌旗无惧阴风起,
马踏阎罗十殿君。”
霎那间,呼啸的山风更加猛烈起来,吹动着云字大旗发出巨大的声音,墓群处的白雪借着风势飞扬而起,如一条条白练带着晶莹旋转着直上云天。仿佛是徐清砚的声音唤醒了墓穴中的英魂,他们列队而出,手持利刃,踏上战马奔向了另一段征程。
望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带泪笑了起来。
东襄城位于天水以南,在都城洛邑的东北方向,距离都城尚有百里之遥,是一座不大的城池,却是进入中原腹地的必经之路。因其周边山地众多,少可耕之田,所以东襄城的人口并不多,与百里外洛邑城的繁华相比较就显得荒僻些了。
虽说也是严冬,但一过天水,南北之间的气候差别就显现出来。这里并没有像北境那般暴雪肆虐,也没有整日里的寒风呼啸。飘雪倒是有的,并不是那么大,也没有那般急,轻轻飘飘的如同漫天散落的梨花于空飞舞。冬日的风也没有那般刺骨的寒,只是吹在脸上干冷干冷的。终究还是隆冬,被风扫过的面容会有些红也有些疼。
未到正午,东襄城的城门外站满了人,居于前列的是城中各府衙的大小官员,而在他们的两侧则是城中的百姓。虽然,这天气相对于那些衣着并不厚实的百姓来说已是寒冬,寒的伸不出手来,但每个人依旧是抄手拢袖,踮脚张望着。站在前面的官员们也大都跺脚搓手地相互交谈着,交谈之余时不时的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生怕乱了威仪。
片刻后,直通城门的官道上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队三千骑左右的骑兵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战马,马上端坐一名将军,其身材魁梧,方脸赤虬,一对粗眉下的虎眼射出令人胆寒厉光,身上乌色的皮甲,在冬日的映射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将军的身后是两名同样身穿乌甲的将官,两人手中各持一面大旗,一面绣有金丝的云字,一面书有斗大的徐字,两面大旗迎风飘舞,发出咧咧地声响。
再其后,是三名身着不同颜色铠甲的将士并列而行,青甲与赤甲位于两侧,乌甲居中。每人手中同样是各持一面大旗,锦缎的旗面上绣着各自所属的徽图。
三名旗手的身后分列着各自所属的士卒,每列约有千人左右,皆是甲胄整齐,各个身强体壮,气势夺人。赤甲似烈火,赤甲军犹如火龙前行;乌甲像玄铁,乌甲军恰似长枪出击;青甲更似寒冰,青甲军仿佛是锋利的冰凌直逼向前。每名士卒的手中都持有一把长柄朔刀,朔刀的刀头向上,阳光照射在锋刃之上,散发出的耀眼寒芒将整支队伍笼罩在其中。
行进至城门处,为首的将军翻身下马,向等候在城门处的官员走去。守候在城门处的东襄城城令见将军下马,急忙率众人紧走几步向前迎了上来。
来至近前,城令拱手执礼道:“下官东襄城城令关宏道恭迎抚远大将军。”
关宏道并没有见过抚远大将军,自然也就不清楚徐清砚到底是怎样的容貌。只是朝廷有命,各府衙须迎送入京述职的抚远大将军,因此他便照着命令做了。
另外,关城令觉得这位抚远大将军立下如此大的战功,日后必是前途远大,位高权重。况且,据说这徐家与皇帝陛下尚有着匪浅的渊源,若是就此能结交一二,自己以后的仕途也算是无忧了。
如此思虑下,为了彰显出自己的真诚与谦卑,关宏道便早早出城等候在了这里。便是这一刻,他口中的话尚未说完,身子已经深深地躬了下去。
近前的将军见到关宏道躬身下拜,知其应是误会了,赶忙错身扶住关宏道,口中说道:“城令想来是认错人了,在下是云州平阳城骁骑将军薛阳,大将军因事未能与大军同行,故让在下暂领大军前行。云州军途径东襄城,这里还有劳城令与众位同僚大人了。”
薛阳说完话,向关宏道及其身后的人抱拳执礼。
关宏道听了薛阳的话,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落。但他并没有露于面上,依旧含笑谦逊地说道:“薛大人既是领命于大将军,那便是代表着大将军,我等自是应该如此。更何况,列位皆是我卫朝的英勇之士,功勋之人,我等更应是礼待有加。来来来,快快进城,让将士们休憩休憩。下官备下了薄酒,正要与将军你饮上几杯。”
关宏道边说着边亲密地把住了薛阳的手臂,返身一同向城中的府邸走去。
就在众将士入城的同一时刻,距离东襄城大约十五里处的官道上,一些人正向着都城洛邑的方向赶着路。
东襄多山且山势不高,应算是丘陵,但彼此之间却绵连相接,层叠相靠。山中林木长得茂密,当季之时,满眼翠绿起伏不断。山与山之间虽相靠紧密,但却是错落有致,远眺之下群山犹如层云叠嶂,奔腾飞动,故此被当地人称作叠云岭。
在这群山当中有一条官道,是进入都城洛邑方向的必经之地。虽说是官道,其实不过是较宽且平整一些的山路罢了,路在山与山之间穿梭,蜿蜒迂回。由于前几日东襄多雪后又高阳普照,山路上的积雪有些融化,与沉泥沙石混合在一起,倒使得道路泥泞难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