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是众多占山为王的匪寇们商议大事的场所,青山寨也不例外,他们的聚义大厅便设立在居中的大殿处。经过通传后,徐清砚迈步走入了大殿。
殿内空间甚是空阔,左右两侧的立柱后还有偏室,镂空雕花的门板正紧闭着,这里想来应是为庙宇时的大雄宝殿。而此刻,该有的佛像龛台早已不知所踪,一把宽背靠椅取代了它的位置,靠椅上铺就了一张花纹斑斓的虎皮,虎皮之上正端坐一人。在此人之下,有两排背椅分列左右,每张椅子大小相同,但就其排列顺序,便能看出坐于其上之人在山寨中的地位。
左右望了一眼,徐清砚抬首抱拳,躬身施礼道:“在下云州解甲寨三当家,独眼金雕方顺拜见寨主。”
虎皮座椅上的人见徐清砚报了名号,不由地向他的双眼处望去。一望之下,脸上有了狐疑之色,不禁又再次打量了一番。
徐清砚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睛,赶忙说道:“想是寨主误会了,兄弟我的眼睛没有问题。独眼金雕是路上的弟兄们觉得在下眼光毒辣,又善弓射,因此给了这个美称。是毒药的毒,不是瞎了一只眼的独。”
这番解释让徐清砚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当时也就随口报了方顺的名号,没有想那么多因由,没想到还真有人这般较真。
虎皮椅上的人明了般低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噢,原来如此,若不是方兄弟说明,哥哥我还以为你哪支眼睛是睁眼瞎呢。”
说完话,此人开口大笑起来,笑声极大且有些尖锐,透着一股子阴冷,又那般肆无忌惮,其他众人也随之哄堂大笑起来。
徐清砚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也没有褪去半分,只是静静地望着阴笑之人。
此人并非如同其他山匪那般强壮,也没有凶神恶煞般的面容,稍显白皙的脸上,一双三角吊眼射出阴毒的目光。薄如纸片的嘴唇泛着黑红色,几缕短须散于其边,随着嘴角的开合轻微地颤动着。一件鼠灰色的皮裘将他那本是瘦高的身体裹个严实,只露出双手放在座椅左右的扶手上。虽然干瘦的双手青筋暴露,但却让人感觉有种阴力散于其上。
待到笑声停止后,徐清砚笑着回道:“寨主说的极是,但兄弟我觉得眼睛瞎不瞎无关紧要,便是没了又能如何?只要箭不瞎,刀有神,便可杀人。”
虎皮椅上的人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来。稍停片刻后,又返身坐回,阴笑道:“方头领说的也是,只要刀剑有眼就可。可惜我开山豹陆崖的刀剑无眼,不知能否杀人,也不知方头领接不接得住。”
徐清砚向前轻迈了一步,身上的夺人气势陡然而起,但依旧笑着回道:“陆寨主的刀剑自然是杀得了人,至于能否接下,兄弟我不敢妄言。但解甲寨想必能够接下,解甲寨身后之人想必也更能接的下。”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怒色,但包括陆崖在内没有一个人上前发难。因为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方头领所说的话半无虚言,光是解甲寨就已经让他们有所顾忌,而那数万云州军的杀力,则更不是自己这千把人的小山寨所能承受的。
气氛僵了片刻,寨主陆崖笑道:“听我兄弟鞠大龙说,此次收山货竟然错拿了解甲寨的货,得罪了。不知方兄弟为何当时没有在山货的近处,你们与那山货又是何种关联。”
见气氛有所缓和,徐清砚也便抱拳回道:“这也是在下的疏忽,本以为离京城不远了,路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便没有跟在车马前。因云州入京兵马刚进东襄城,兄弟我便与那领军的薛阳讨了几杯酒吃,故此慢了一程。不想在此扰了贵寨,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徐清砚抱了抱拳,以示歉意后,继续说道:“要说这货,寨子虽与其关系不大,但与托付之人却有莫大的关联。货主不是别人,正是云州的抚远大将军。故此,莫说兄弟我不敢失了货,便是我解甲寨也不敢担这责任。”
听闻此言,开山豹陆崖紧缩眉头,心中不由地思忖道:“一个解甲寨就已够难缠的了,若真是惹上那个血阎罗,恐怕便是家主也不见得会保得了自己。”
也难怪陆崖会这样想,抚远大将军的名号他是听过的。不说其过往的行径,就是近期屠城幽都这事,便早已广传卫境,此人的狠辣已在卫朝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另外,陆崖也晓得那位抚远大将军及其护短。当年,并州右平郡扣解甲寨押运军械物料,交涉中起了冲突,射杀了几名解甲寨的人。便是这个抚远大将军领兵跨州越境,平了右平郡府衙,当场斩杀了右平领军校尉及其手下。随后又带人直入并州府,明目张胆地取走了扣押之物。这般行径莫说是官员了,就是再强的悍匪,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最为称奇的是,此事一出,听说朝中谏书如潮,纷纷弹劾这个抚远将军,可最终也是不了了之。由此可见,这个血阎罗恐怕只有当今皇帝才能办他,自己这点不入眼的力量,还是不要触那个霉头为好。
这样想着,陆崖即刻换了一副面容,笑着说道:“听方兄弟如此说,那便是个误会了。咱们青山寨与你们解甲寨,都是在路上行走的兄弟,山不离川,桥不离水的,不应有抬眼的过节。时间也不早了,哥哥我早已备好了酒菜,来,方兄弟,随哥哥我一起吃酒,今夜咱们不醉不休。”
说罢,陆崖站起身来,走到徐清砚面前,拉起徐清砚的手,大步向殿外走去。
此刻,天已大黑,夜初时的劲风不知吹向了何处。没有了寒风的呼啸,叠云岭再次陷入了寂静。雪花自墨染般的天穹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慢慢地,一层一层的将万物涂上了银白。
陷于群山中的青山寨并不在这寂静之中,十几盏大灯笼与几十支火把将寨子照的通明,嘈杂的喧闹声与含糊不清地斗酒声,不断地从屋舍中传出,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女子的低声哭泣与惊叫哀求之音。
在一座略显破旧的木屋前,章建标正与两名山匪坐在门前的木凳上交谈着。身前的木桌上摆了几个酒坛,几碟下酒菜。谈话之余,胖子不时地将手中的酒碗与那二人碰上一下,饮上一口。
胖子善饮,几番下来,两名山匪便满面赤红,有些口齿不清了。
胖子又在二人的碗中倒满了酒,笑劝道:“来来来,两位兄弟,相逢便是缘分,再饮上一碗。”
碗中酒喝光后,两名山匪的眼神迷离起来,脸上带起了痴傻般的笑。胖子见此,又拿起酒坛,便倒边说道:“两位兄弟,听说你们青山寨的背景可不一般,这天子脚下你们都能行事如常,安然无恙,便是我们解甲寨也断没有这般本事。”
其中一名山匪闻言,大咧咧地说道:“那…那是自然,咱…咱们…那是朝廷里有…大官当靠山。就…就是那东襄城令,见…见到咱家寨主,那…都得客气万分。”
另一名山匪确实喝的有些多了,趴在木桌上,嘴里嘟囔道:“以…后咱们…咱们也是兵,不…当匪了,是…兵…匪。”
山匪的话让章建标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里真如三公子所猜测的一般,官匪相通。虽然不知晓那背后之人是谁,但凭能号令一城主官,那人在朝中的地位也便可想象了。
胖子见二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便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起身走回屋内。
木屋内陈设极为简陋,角落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杂物。屋子正中有一张方木桌,桌面上的一盏豆灯发出柚黄色的光线,稍稍驱除了一点屋中的的黑暗。围着木桌有两张长凳,一条长凳有些破损,一端的木板已经裂开,缺了一角。
此时,另一条长凳上坐着三名少女,三人紧靠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望着豆灯,仿佛在是担心灯中的火苗会熄灭一般。离她们不远处的立柱旁,有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持刀坐在那里,目光始终盯在门口,警惕着屋外的一切声响。
当章建标开门时,屋内的所有人都警觉地混身一震。见到是他后,又松弛了半分,但依旧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展伯与唐华对胖子尚未有太多戒心,但三名少女对他却是满心戒备,而且还包括那个黑须男子,对其也是同样警惕万分。究其原因,那就是展伯在入寨途中与她们说,此二人是云州解甲寨的强人。虽然此前得其相助,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都是山寨强人,那也便是山匪了,匪匪相通,这岂能不让三名少女有所担忧。
胖子见到众人警惕的眼神,感觉他们有些莫名其妙,便想要退出去。前脚刚退,又觉得自己就更莫名其妙了。为什么要退?我怕什么?她们又怕我什么?
如此想着,章建标大步地走进屋,坐到了另一张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