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的路上,徐清砚一直默默不语,心中想着某些事情。在其身侧同行的章建标见状,悄声地问道:“公子,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徐清砚转过头来,望着章建标,也悄声地说道:“胖哥,你还记得温之同的那份太子手书吗?”
听到徐清砚的问话,章建标忆起当时的情形,紧忙说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徐清砚气恼地瞪了章建标一眼,继续说道:“这里也有同样的一份,只是内容却完全不同。”
章建标听了这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赶忙小声说道:“会不会是假的?公子。”
徐清砚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绝不会,我识得太子的笔迹,还有那印章,是太子的,不会有假。”
沉默片刻后,徐清砚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太子的另一份手书?这份手书为何与那份的内容差异如此大?这青山寨又与太子有何关联?”
章建标没有再接话,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也不是自己这个身份所能涉及的。但他也暗自决定,无论怎样,只要公子吩咐,自己都不会有半步退却。
思忖了一番后,徐清砚也没有想出个缘由来,不由地自嘲一笑道:“算了,不想了,反正仗也打胜了。”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对章建标说道:“胖哥,你通知一下耿彪,让下面的人行走的时候多些戒备,这件事情恐怕不会这样简单,多些小心才是。”
夜色未浓,华灯初上。虽是寒冬,但洛邑城的夜却透着暖意。
因为北境的全胜,朝廷放开了城中的宵禁,使得人们在月落西山后,依旧流连在街市中不愿归去。洛邑大街两旁的商铺酒肆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百花巷内的清馆茶楼歌舞悠扬,谈笑风生。所有的人都摒弃了曾有过的惶恐与不安,将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这月夜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然而,在洛樱巷口的一处府邸别苑中,一声脆响从内房中传了出来。这响声在这月色里显得尤为刺耳,不由地让行于苑中的人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不小心祸及己身。
内房中,一名锦衣华袍的青年人刚将一个细白如玉的茶盏摔在了地面上,迸溅而起的碎片划破了跪在地上之人的脸,鲜血正沿着那人的面颊滴滴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青山寨会在一夜之间被屠个精光?”锦衣的青年人大声地质问着。
跪在地上的人并没有擦拭脸上的血迹,他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青年人,恭敬地回道:“少主,可能是云州解甲寨的人,为首之人自称是解甲寨中的独眼金雕方顺。”
青年人听了这话,脸上的暴怒之色顿时改为诧异之容,不解地问道:“解甲寨?过往你们不是与他们有过接触吗?彼此并没有什么过节,为何他们要这般行事?”想了想,青年人又继续问道:“荣九,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名叫荣九的人并未思索,即刻答道:“回少主,他们大约有三千人左右,从哪里来的还未查明。只是寨子劫了货后,将方顺带回了寨中,仅仅一个晚上那些人便到了,凌晨时分袭击的寨子。”
青年人紧缩眉头地说道:“三千人?这么多人一同行走,并且武备齐全,这怎么可能?若不是预谋在前,怎么会聚集如此多的人?可我们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仇怨呀?”
突然,青年人心念一动,赶忙问道:“你可看到他们使的什么兵器?有着甲胄没有?”
荣九想了想回道:“属下并没有看到,只是看到过那个方顺手中的兵器。是一把厚背宽刃的长刀,整把刀感觉很是沉重,而且刀刃异常锋利。属下也找寻逃出的人问过,那些人并未着甲胄,只是一身黑衣打扮,手中的兵器与方顺所使用的长刀极为相似。”
青年人听了荣九的讲述,脸上的神色变得冰寒无比。他点了点头,狠狠地说道:“朔刀,他们用的是朔刀,那些人不是解甲寨的。”
荣九听了青年人的话,也随之说道:“属下也觉得有些奇怪,解甲寨在东襄附近并没有太多的生意,便是过路也不应有这么多人。若是临时调配,那就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这么多人。”
荣九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顿了一下,又紧忙说道:“少主,我听逃出来的人说,在那些黑衣人中有个头目,那些人似乎称那人为薛将军。”
听到这话,青年人如同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薛阳,云州军,徐清砚。”
十里亭,位于京都洛邑城外十里处,是人们送别远行亲朋的最后离别之地,也是外放官员入京觐见前,停留的最后一个驿站所在地。
那里确有一处八角凉亭,凉亭由白石建造而成,青铜的铃铛分别挂于凉亭的八角飞檐上,随着风过,发出沉闷的响声。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白石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灰蒙蒙地外表透显了几分沧桑,更使得离别之人徒增了感伤之情。
凉亭东北方向有几间屋舍,规模不大,时有人员出入于屋舍之中。有几匹马正圈在屋外的马厩中吃着草料,一根旗杆矗立在马厩前五米处,一面有些泛旧的绣旗在半空中飘扬着,斗大的驿字随着绣旗的飞舞不时地显现出来。
冬阳已经挂落西天,淡薄的红霞点缀着渐暗的天际,寒风在这一刻有了收敛,不再是那般地呼啸而行,倒是舒缓了些,让那半空的驿旗变得时起时落。
位于驿站最前的一间屋舍处,一名身穿朝服的男子走出了房门,男子来回地在门前踱着步,焦急地眼神不停地向远处的官道张望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徐清臣是已故镇远将军徐镇翊的长子,也是云州抚远大将军徐清砚的大哥。兄弟二人的容貌有些相似,但徐清臣年长徐清砚十岁有余,故此显得更为成熟稳重些。
他的身材不像其三弟那般健硕,瘦高的个子略显的有些单薄,但徐家的风骨犹存,便是在这般寒冬的室外,徐清臣的脊背也是站的笔直,有如挺拔的劲松。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三缕短须根根分明,直立而下飘于胸前,一股儒雅之风尽显其身。
一日前,韩晋到了府中,禀于他说抚远大将军即将入京,听了这一消息,身为长兄的徐清臣高兴万分,急命府中仆役收拾院落,清扫屋舍,以待三弟回家。
虽然朝廷已经赏赐了徐清砚一座府邸,而且与徐家老将军府相距不过一道之隔。可是,徐清臣觉得三弟必须回家住,老将军府才是徐家,才是三弟的家。
今日朝会后,徐清臣回到府中连朝服都没有换下,便命人驾车前往十里亭。他要在这里等待三弟,等待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
就在徐清臣焦急万分,不住地张望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
“大哥,您这般走来走去的,不嫌累呀。看时辰三哥应该快到了,您就再安心地等一会呗。”
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皙如玉的小圆脸上,如同一泓清水的明眸带着微翘的长睫毛一闪一闪地,流转的眼波中满是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少女一身男装打扮,一个精巧别致的雕花玉冠,将其乌黑的秀发高高束起。厚实的狐领黑绒斗篷将少女裹个严实,但行走开合间,还是能看清楚斗篷下是一件淡青色的对襟长袍,袍长过膝,垂于鹿皮小靴的靴面之上。一条银边回纹束带系于腰间,将长袍服帖地紧缚于身,勾勒出了少女匀称得体的身姿,又尽显了巾帼女杰之风。
徐清臣转身望向说话的少女,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初霁,女子自有女子的装束,你一个女孩子怎好如此打扮。平日里你嫂子护着你,任由着你胡来,今天来接你三哥,你怎么还这般胡闹。等会让你三哥瞧见了,还不得说你。”
徐初霁是徐家唯一的女孩,年幼之时便随着大哥徐清臣一同回了洛邑。父母不在身旁,身为兄长的徐清臣也便担起了长兄为父的责任,每日里都要教习督导这个小妹妹明事理,通诗文。
他希望自己的小妹能无忧无虑地过着每一天,也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教诲,让妹妹成为一名举止端庄,温婉贤淑,饱有才学的女子,这样才不会辜负已故的父母双亲。
可是,令徐清臣没有想到,家中这个让自己挂于心尖的妹妹却继承了徐家武将的风骨,对于女红,德仪礼数一类皆不放于心上,独独喜爱弓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