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睿没有搭言,只是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斜眼望着正在说话的徐清砚。
徐清砚擦拭了一下毫无泪水的眼眶,接着说道:“臣自幼便随父亲驻守北境,时到今日已有十余载。这些年来,臣不忘君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如履薄冰......”
刚想继续将自己的辛劳多说几句,徐清砚听到靖德帝轻咳了一声,便急忙停了下来,转话说道:“幸不辱圣命,今战事已平,幽都也重归我卫朝疆土。臣想,陛下能否应允臣辞去抚远大将军一职,留在京城,静心地做个抚远侯。”
听到徐清砚的话,康睿即刻直起了身子,问道:“为何?怕朕疑你?”
康睿的声音提高了不少,言语中有了威严。
“微臣不敢,微臣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徐清砚辩解一句后,叩首继续道:“微臣只是想自己的年岁不小了,寻常同龄之人早已是妻妾满室了,只因微臣多年忙于军务,竟将这终身大事疏忽至今。”
说话间,徐清砚偷眼望了一下康睿,见其又靠在了椅背上,便继续道:“陛下,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的双亲虽已不再,但徐家也应有后。否则,臣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会痛骂微臣不孝。可是要想有后,臣觉得就要先娶个妻子,否则怎会有后。虽然北境也多女子,但她们行事彪悍,肌肤粗糙,不及中原女子温婉贤淑,肌理细腻。因此,臣想留在京中,请上几个媒人,为臣寻觅寻觅。让臣也能牵上一段姻缘,娶上一妻半妾的,为徐家添上香火......”
康睿眯着眼睛,望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徐清砚,心中不由地暗笑起来。他清楚徐清砚现在所说的话有其理由,但并不是出自真心,只是为了避嫌,消除自己这个皇帝的猜忌。八壹中文網
真的如此害怕自己的猜疑吗?自己又是否真的有所猜疑呢?康睿在心中一声叹息。若说没有,便是康睿自己都不相信。
北境十几万的兵马经此一战,已是卫朝最强的军力。朝廷如果无法完全掌控,这股力量既可辅君,也可亡国。拥兵自重,不尊皇权,起兵造反的示例在过往的朝堂更迭中也是常见的,历代为君者都是多有防范。
要如何防范这个自己极为欣赏年轻人呢?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如同自己的孩儿一般了解。如说徐清砚会谋反,康睿是决然不信的。因为,他知道徐清砚与其父徐镇翊一样,对朝廷,对自己皆是忠贞不二。如果这样的人也因惧怕自己的猜忌而离开,那自己的身边还会剩下多少忠臣良将呢?
康睿虽然猜透了徐清砚的心思,但并没有气恼他的退却。望着徐清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康睿不禁想起往事。
那时,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因顽劣被其父徐镇翊处罚而狡辩时,正是现在这个样子,这般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随后便会被徐镇翊一顿好打。每次自己见到时,除了笑上一番,也会说上一些情面。
此刻,康睿突然间也想要找个趁手的物事,将眼前这个仍旧在说个不停的家伙抽打一顿。
因此,他直起身子,先望了望御案上,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用之物后,又转头向左右环顾了一下。
“陛下,虽说微臣的名声稍有些不济,但好在微臣年纪尚轻,还又转变之机。况且,微臣觉得自己虽不敢说风流倜傥,但也有那玉树临风之貌。找个貌美若仙的女子,微臣不敢想,但要是找个花容月貌的,微臣想来还是可以的,微臣觉......”
徐清砚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发现御案后的靖德帝左右环顾,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于是便停下了口中的话,望了一会。
片刻后,他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陛下,陛下,您,您要寻什么?让臣来替您找。”
徐清砚的话让康睿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孩童,况且自己身为帝王,又怎能无辜抽打臣子呢?这样想着,康睿泄气般地靠回了椅背上,转过头,不去看这个令他烦心的人。
数秒后,康睿又转回头来,斜眼望着徐清砚,懒散地说道:“你辞了抚远大将军,便再无实职。抚远侯也只是个爵位,你想闲赋余生吗?”
见皇帝有了松口的意思,徐清砚赶忙起身,从身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将印与兵符,前行几步,将其轻轻地放置在了御案上。随后又赶忙退了回来,跪在了地上。
重新跪好后,徐清砚如释重负地说道:“陛下,若是您恩赏微臣做些事情,臣必定鞠躬尽瘁。若是没有,臣想,臣的家中尚有些生意还需打理......”
康睿闻言,打断了徐清砚的话,嘲笑道:“你说的可是广云昌?你府中很是缺少银钱吗?”
见皇帝问话,徐清砚紧忙地笑面道:“微臣的这些琐事也是瞒不过陛下,正如陛下所说,确是广云昌。不瞒陛下,微臣的确是短些银钱。陛下您有所不知,微臣家中不算徐府,便是那洛霞山庄也有上百口人,这些人都需要微臣来养活呀。因此,微臣还真的好好打理一下家中的生意。”
康睿见徐清砚如此说,讥笑道:“朕知道洛霞山庄那里人不少,也知道她们的来历。朕本想若是有些难处,朝廷也可调些银钱资助一二。可惜呀,你那个洛霞山庄似乎并不需要,她们开田扩地,商铺作坊,经营的很不错嘛,好像不需要你的那点银钱吧?”
见皇帝全盘通晓,徐清砚嘿嘿一笑道:“陛下睿智,什么都瞒不过您。其实,微臣这些年老是在战阵上拼杀,就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得不济了,所以就寻思将养将养,免得耽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陛下也说微臣与您有着叔侄之情,臣斗胆冒犯地说上一句,臣要是能早些有个一男半女的,您不是也能有个侄孙儿逗上一逗嘛。”
“你呀你…哈哈哈。”徐清砚这多少有些顺杆而上的话,倒是引得康睿笑了起来。
康睿笑罢,故作厌倦地挥了挥手,冲着许清砚道:“你,给朕滚出去。”
听了这话,徐清砚赶忙叩首后站起身来,向后退去。正要退出房门时,他又听见康睿说道:“给朕滚回来,拿走你的破印与兵符,朕这御书房里没有地方搁你这破烂东西。”
徐清砚在内心中叹了一口气,也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点头堆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取回了将印与兵符,三两步地退出了房门。正欲转身离开,又听到房中说道:“明日一早,给朕到皇后那里请安。”
“遵旨。”
一声回应后,徐清砚即刻转身,脚下生风般的窜出了皇宫。
皇宫角门外,韩晋正坐在拴马桩旁的一块大石上,无聊的摇晃着手中的枯树枝。突见角门打开,徐清砚快步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于是他赶忙迎了上去。
“公子,皇上发火啦?”见自己公子脚步匆忙,韩晋有些担心地问道。
“有点,但好像也不是真的动怒,就是让我把这破玩意拿走。”徐清砚说着话,将兵符与将印递给了韩晋。
韩晋接过将印,小心地翻看了一遍,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锦盒放了进去,口中嘟囔道:“哪里破了?这可是统帅大军的印信,怎么就成破东西了?”
“陛下那么说,就是要告诉你家公子我,人家根本没有看上这个东西,也不在意这份兵权,也就表明陛下的心中并无猜忌,让我宽心罢了。”徐清砚轻声地说着,嘴角露出了轻松地笑容。
“那敢情好呀!公子,适才大公子派人来问何时回府,府中都等着呢。”韩晋口中边说,边解下马缰,将马牵到了徐清砚的身侧。
“回府,咱们现在就回家。”
徐清砚说着,接过韩晋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迎着落日的余晖,两匹骏马似风一般疾驰在了洛邑城中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