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朝有诗云:“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此刻的洛邑城虽未到暮春,但在艳阳高照下,竟有了几分初夏的热度。
未到正午,章建标忙完了洛邑广云昌的其它事宜后,坐着马车到了云来楼前。下车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行至门前,他刚欲进门,身子又退了回来,转头朝百花巷中望去。
巷子里还是那般繁花似锦,翠绿如新。观景买物的人们也是三三两两地走走停停,流连在巷中。望了稍许,章建标转过略显臃肿的身子,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轻摇着展开的舒记纸扇,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巷子。
“别坊”的门轻掩着,阵阵的药材香气透过门缝散了出来。章建标轻叩了一下房门,听到屋内有了应声后,他推门举步走了进去。
“章大哥,您怎么得闲过来了,我刚才还想着,等下到云来楼找您呢。”正在整理处方的唐婉珒见到进门的章建标后,笑着问道。
章建标闻言一怔,问道:“可是要去吃饭?那我先回去告知伙计留个位置。”说着,他转身便欲离开。
唐婉珒赶忙起身说道:“不是的,不是的,章大哥。我是有别的事情找您,来,您先坐下再说。”
沏了一壶茶后,唐婉珒倒了一盏递给了坐于桌旁的章建标,随后走进侧室,捧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
“这是?”望着递到身前的包裹,章建标有些疑惑地问着。
唐婉珒笑着说道:“章大哥,这是那位方公子的大氅。上此入城后有些匆忙,未曾及时交予同行的韩公子,因此便搁下来了。”说着,她打开了包裹,折叠整齐的玄黑狐皮大氅露了出来。
唐婉珒又将包裹系好,继续说道:“自那以后,小妹再也没有见过韩公子,更是无法寻到方公子。不过,好在得幸见到了章大哥,小妹想,章大哥必定与那韩公子和方公子有所联系。故此,想求章大哥帮小妹将这件大氅归还于方公子,并请章大哥代小妹向他致谢。”
章建标明白了缘由,点头应承着,信口说道:“唐姑娘可以亲手还给他呀。”
“方公子也在城中吗?”唐婉珒随声问道。
听到问话,章建标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多言了。
前几日,章建标便得知了大公子让夫人前往唐府提亲被拒的消息,其中的因故他是知晓的。但他也觉得御史唐渊有些偏执了,唐家与徐家又没有深仇大恨的,何必如此呢?再说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何故要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呢?因此,他想到“别坊”探知一下唐姑娘的想法。
但若是让唐姑娘与三公子相见,是易事也是个难事。方公子是在城中,可那时的方公子,此时却是刚被拒亲的抚远侯,这又如何相见呢?
想到此,章建标抚了抚包裹,笑道:“啊,方三哥也是时来时走的。”随后,他又似是无意地说道:“适才,我在云来楼听到一则传闻,说唐姑娘拒了那侯府的提亲,是真的吗?”
唐婉珒闻言一楞,随即笑道:“章大哥真是见闻广博,这事您也知道了。”
章建标打着哈哈,笑道:“唐姑娘你也知道,云来楼虽是酒楼,也是道听途说之地,什么消息都能知道一些。”
唐婉珒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轻点了一下头。
章建标见其没有接话,便左右看了一下,问道:“小云裳和云雯怎么不在?只你一人?”
“她们二人到前边的秀虞坊去挑胭脂水粉了。”唐婉珒笑着回道。
“两个小姑娘有你这样的小姐,真是她们的福分,便是亲生的姐妹也不见得有如此的情分。”章建标感慨地说着,又似无心地继续说道:“妹子,为何拒那抚远侯的提亲?”
唐婉珒依旧笑着问道:“章大哥说的可是那“血阎罗”?”
听到这话,章建标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真的,胖哥我在云州军待过,虽不敢说和那抚远大将军相熟,但也知道个大概。那大将军确是个很好的人,和那方三哥相比,实属不分一二。”
唐婉珒听章建标如此说,不禁摇头笑道:“章大哥,咱们不说这些,好吗?”
见唐婉珒如此拒绝谈及,章建标也就收了话。他知道,如果再说下去,自己与这“别坊”的情意也便会淡了。只是,他真心觉得眼前的唐姑娘,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应与三公子相配,这般良缘若是错过了,才是真真地可惜。
如此想着,章建标不由地暗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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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湖位于洛邑城南,是洛河分水围堤而成,与南门护城河相通。平江湖湖面不大,湖水平稳,每逢朗星明月挂空之际,便可见湖中波光粼粼,月影摇动,景致怡人。
湖的东处有片荷花池,每临夏初,池中那片片荷叶,犹如撑开的碧伞,或轻浮于湖面,或立于碧波之上,随风摇摆,似层层绿浪,又恰如翠玉片片,行人踱步于此,往往观之留恋忘返。
距离荷花池不远,石土堤岸后有处很大的庭院。由外举目观瞧,其内院宇深沉,楼阁高迥,层槛回廊,宛若世族。
但若走进宅门,便又会发现院落中,清池小山处,白桥朱栏旁的屋舍却皆是风格古朴典雅,溢彩流光。青色的砖石、小片的黛瓦、形若马头的白色山墙,呈现出居者的明朗素雅的心境。雕梁花窗,回廊挂落,流檐翘角,雕刻精美,宏伟壮观又透露出其内敛中的奢华。
如此美景若是不知,定会让人以为是哪个显贵之所。可这里不是朝中大员的府邸,也非豪门大族的宅院。这里是露华阁,是洛邑城中世人皆知的青楼。
此刻,露华阁中的蕙兰居内烛火通明,阵阵舒缓动人的歌声环绕其内,伴着悠扬悦耳的丝竹之音,曼妙轻柔的舞者飞袖翩翩,令饮酒观瞧之人久久不愿侧目。
其间,台中舞者身姿急速旋转,身上的轻纱随之漫空飞扬,迷人眼色。渐渐地,美轮美奂的舞步放缓,随着乐师的曲音低落,舞者将腰身缓缓地卧伏而下,身上那白若春雪的纱裙亦尽覆于地,在烛火辉映下,犹如一朵绽放的初莲。
“好,好,好一朵出水清莲,真是应了那句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呀,赏。”居于首座的一位年轻人拍手叫好,随即命人打赏。
舞者起身致礼,并笑着说道:“奴家谢过三皇子的赏,奴家斗胆敬三皇子一杯酒。”说着,接过女婢递来的酒盏,向康世晔走去。
康世晔笑着摆手道:“今夜你的酒先不要敬本皇子,你应先敬抚远侯。”说着,他转头继续道:“子墨,雪衣的这盏酒你得喝。你久不在京城,有所不知,这雪衣姑娘的酒,可不是任谁都能喝到的。”
雪衣闻言,宛然一笑,来至徐清砚的身前,欠身施礼道:“奴家雪衣见过抚远侯,薄酒一盏,敬献侯爷。”
徐清砚举起酒盏遥空相碰,口中笑道:“三皇子,您别看子墨不在京城,但雪衣姑娘的芳名还是有所耳闻的。再说了,三皇子赏识的酒,他人岂能饮之。今日子墨得幸,自是不敢推脱,也是谢谢雪衣姑娘了。”说罢,他一口饮尽了盏中酒。
康世晔懒散地靠在凭几上,笑着说道:“子墨,这些年你不在,京城中可是安稳了许多。之前,我常与太子哥哥忆你。那时我尚小,常常跟在太子哥哥与二皇兄身后,还有你。”说着,他指着徐清砚继续笑道:“在这偌大的洛邑城中,咱们可是惹下了不少祸端呀。”
康世晔饮了一盏酒,抬眉感叹道:“十几年过去了,大哥现已尊为太子,二哥亦是贵为静王,你也成了御兵千万的抚远侯,再也不复当年嬉闹府中,荡游街巷的快事了。”
话语刚落,康世晔似伤感般地叹了口气,低垂下了头。
这时,雪衣持酒盏跪坐于康世晔身侧,柔声细语道:“三皇子,世人都说往事如云,浮生若梦。奴家觉得云也好,梦也罢,只要莫负流年即可,如若能添了锦绣,不就更是笑对今生了嘛。”
康世晔尚未开言,徐清砚接话道:“雪衣姑娘说的极是,三皇子,往事无须追忆。子墨业已回京,虽说不敢似当年般胡闹,但吃酒戏谈之事还是可以的。今后只须三皇子唤上一声,子墨自是欣然相陪。”
康世晔容色回转,亦是笑道:“不说这些扫兴致的话了,哦,铭昔,你也应敬子墨一盏酒。”
听三皇子如此说,坐于下首的萧铭昔赶忙举起酒盏,朗声说道:“抚远侯,在下萧铭昔,久闻抚远侯威名,今日相见,实属万幸,铭昔这里敬侯爷。”说罢,抬手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对于萧铭昔,徐清砚并不熟识。但既然三皇子提及,对方又话到酒尽,因此,他也就微笑地举起酒盏,饮了一口后放回了桌面上。
“铭昔不是别人,是兵部尚书萧圣平的长子。”康世晔笑着介绍道。
听了这话,徐清砚又将那半盏酒举了起来,笑道:“原来是萧大人的公子,子墨失礼了。来,我敬萧公子。”
萧铭昔闻言,赶忙将酒盏斟满,抬手道:“哪里,哪里,侯爷如此说,岂不是折杀在下了吗?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饮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