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七八个时辰的章建标,临近中午时分醒了过来。终是多年军伍生涯的原因,让他的身子恢复得极快。一醒来,听说三公子在抚琴,他便让人搬了把椅子,跑到了庭院中。
“章大哥,好好地躺着休息多好,何苦呲牙咧嘴地在这里听呀?”韩晋望着章建标,笑着说道。
章建标又抽了一下嘴角,口中说道:“哎呀,你可不知道,胖哥我背后的那一刀,搞得怎么躺着都不舒服,还不如听三公子弹琴了。”
这时,徐清砚取过一方白布,轻轻地擦拭着身前的瑶琴,口中笑道:“韩晋,胖哥是能躺住的人吗?胖哥这一受伤,便是我这堂堂地抚远侯都要为其抚琴,就差给他唱曲啦。”
“哎,三公子,您可别这样折杀我胖子。明明是您在抚琴,我跑来听,又如何成了为我抚琴呢?不待如此的,啊,哈哈。”胖子小心翼翼地摆着手,大笑地反驳着。
徐清砚闻言,也是大笑了起来。笑罢,他对韩晋说道:“对了,韩晋,你问下陈虎,他还记不记的秋姑娘家。这把琴的琴弦有些旧了,弹了这么多年,是该换换了。再不换,说不准哪天就会断的。”
韩晋笑着回道:“公子,我早就问过了,陈虎记得清楚着呢。”
“韩小哥,什么秋姑娘?”胖子不解地望着韩晋,口中问着。
韩晋见章建标问起,便将露华阁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胖子听后,有些狐疑地向徐清砚问道:“三公子,您这是喜欢上那个秋姑娘了吗?”
徐清砚故作不悦地说道:“怎么?本侯不能喜欢她吗?”
胖子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能得到三公子的喜欢,是那个姑娘的福气。我就是觉得您要是喜欢上了秋姑娘,那唐姑娘怎么办呀?”
徐清砚听到胖子如此说,低头似有沉思,片刻后说道:“唉,本侯与那唐姑娘有缘无份,终是不能结为伉俪。遗憾呀,遗憾呀,哈哈哈”话未说完,自己便大笑了起来。
笑罢,徐清砚正色地说道:“适才之言不过玩笑罢了,我与唐姑娘和秋姑娘都不过是萍水相逢,哪里有什么钟情之意。莫要乱说,坏了人家的名声。”说着,他站起身来,轻抚了一下身后的假山石,继续道:“那秋姑娘是秋丰然的女儿,秋丰然是洛邑城中有名的斫琴师,家父家母生前与他相识,算得上是故交了。”
说着话,徐清砚坐在了韩晋旁边的茶椅上,有些不得其解地说道:“我记得,那时他家的境况还是可以的,不知发生了何事,竟沦落至此。”
韩晋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我听陈虎说,那秋姑娘居住的地方极是破乱,与贫困之家无二。”
徐清砚摇了摇头,叹道:“物是人非呀,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秋丰然斫的琴可是千金难求。多少爱琴之人都是先付银钱与他,一年后方能取到琴。”说着,他指了指放置在琴桌上的瑶琴,说道:“这把“落霞秋水”便是秋丰然亲手斫制,我母亲可是等了一年的时间。”
胖子也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想来是这秋姑娘家生了变故,才会导致家境败落。”
“唉,过几日去瞧瞧吧。终究是故交,若是能帮衬的,就帮上一帮,如是母亲还在,也是不愿看到秋家如此的。”徐清砚轻叹地说着。
三人正闲聊着,忽见正院管事走了过来,见到徐清砚后,躬身施礼道:“侯爷,太子府来人了,说是让您现在过去,太子殿下要见您。”
听到这话,三人对望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徐清砚对管事吩咐道:“你先去备马吧。”
待管事离去,他转头对着韩晋与章建标说道:“太子还是要见我了,想来是为昨夜的事情。我听大哥说,今日早朝上,陛下指名让太子查这件事,上边应该是找到了那块腰牌,接下来就看太子怎么说了,唉。”
徐清砚叹了口气,继续道:“他是太子,咱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陛下知道一些了。”
章建标略微地直了直身子,轻声地问道:“公子,那皇上会怎么办呀?”
徐清砚思忖了一下,说道:“应该不会如何,如果真是太子做的,这点事情还不能让陛下改变什么。但陛下的心思绝不会止步于此,陛下定会想到我,想到临梓城,想到静王。这样想下来,在陛下的心中便会发觉简单的事情并不简单。”
韩晋接话道:“那公子您说,太子还会有什么动作吗?”
徐清砚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胖哥,通知下去,让广云昌的人都小心些,咱们也只能以不便应万变了,我先见见太子再说吧。”
望着离去的徐清砚,韩晋与章建标相互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勤渊阁中,太子世宸望了望门外,转过头来,对着坐于左下的萧圣平说道:“萧尚书,你的自责也是有些过了。虽说你掌管兵部,但流匪犯案也不是你能预料的。那驻守南门的云字营,不也是没有提早发觉吗,你就不要再请罪了。”
萧圣平闻言,赶忙站起身来,躬身执礼道:“能得殿下的体谅,真是令下官感激涕零。自早朝后,下官这心中一直是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现在有了殿下的话,下官的心中确是安稳了些。”
康世宸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如此,你与旁人不同,你是父皇为怀王时便从龙的老臣,又是三皇子的大恩之人,父皇不会因这些事情责怪你的。”
萧圣平谦逊地笑道:“虽是这样说,但作为臣子的哪里敢有如此地念头,终究是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替君分忧才是。”
二人正说着话,府中一名通事走了进来,躬身执礼道:“启禀太子殿下,抚远侯徐清砚到了,在疏影殿候着呢。”
听到通事的话,兵部尚书萧圣平赶忙说道:“既然殿下与抚远侯有要事相商,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康世宸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后,便命人送走了萧圣平。随后,他对待命的通事说道:“带抚远侯过来。”
疏影殿到勤渊阁尚有些距离,徐清砚在通事的引领下,穿过清翠园,经曲廊行至勤渊阁。
来到门前,他并没有即刻入门,而是站定身子,整理了一下官服,才迈步走了进去。
进门后,徐清砚笑望着太子康世宸,躬身执礼道:“云州抚远大将军徐清砚参见太子殿下。”
康世宸并未答话,只是淡笑地点了点头,望着徐清砚。
徐清砚见太子并未说话,知其心中自有不悦,依旧执礼继续说道:“下官少时离京,一别十余年未曾见到太子殿下,心中甚是想念,今日见到殿下……”
未等徐清砚说完,康世宸打断了他的话,略带苦笑地说道:“子墨,你还是要夸我风采依旧,更盛当年吗?小的时候就这样说,现在还这样说。如今,你都是抚远侯了,就没个新词吗?”
康世宸心中的不悦还是有的,可当他看到徐清砚脸上那熟悉的笑容,口中那儿时便说的恭维话,不由地让过往的记忆暂熄了当下的怨恨。
他站起身,缓步来到徐清砚的身前,将其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曾经那个每日里都要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虽然在他那剑眉朗目下,年少时的影子依稀尚存,但儿时的稚嫩与不羁却早被英武之气所替代,便是其周身虽有自控的威压之势,也是在不经意间外露几分。
康世宸抬起双手,他本想要抱一抱这十几年未见的兄弟。可是,手抬半空又停了下来,都长大了,一切也就都变了,变的如何他不太清楚,但终究还是有些陌生了。
最终,康世宸的手只是拍了一下徐清砚的双肩,淡淡地说道:“子墨,这么多年未见了,你变了许多。”说完,便欲转身回到背椅处。
徐清砚望着康世宸,正色地说道:“殿下,子墨没有变,子墨还是那时的清砚,子墨也依旧是那个愿意跟在世宸哥哥后面的小清砚。”
这句话一出,康世宸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后,他转身回望着徐清砚的双眸,在那双眸中他没有看到一丝假意,唯有真诚的神色留存其中。
望了许久,康世宸走回到了徐清砚的身前,低声地说道:“过去的小清砚不会背叛他的世宸哥哥,你不是他了。”
“清砚没有背叛,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殿下着想。”徐清砚亦是低声地分辩道。
康世宸紧盯着眼前这双满是诚意的眼睛,冷笑道:“为我着想?杀了温之同就是为我着想?散了并州十几万兵马也是为我着想?残了武威军也是为了我着想吗?换了并州大小官员更是为了我着想吗?哼哼。”康世宸冷笑了几声,继续道:“你所谓的着想到底是为谁?为我?还是为他人?”
太子世宸所说的话皆为事实,徐清砚无可辩驳。但除了温之同,其余的事情却与自己无关,那些都是朝廷所为,是靖德帝康睿消弱武垣温氏与荥阳郑氏所作出的雷霆手段。可这一手段偏偏发生在北境之战后,任谁想来都是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
徐清砚微低下头,轻叹一声说道:“太子殿下,您的责问,子墨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那你说说为何要杀温之同?”太子世宸冷声地问道。
望着康世宸,听着他口中的质问。徐清砚突然想起那日在大哥徐清臣的书房内,大哥曾说过的一句话“怀王不说,跟随多年的父亲如何开口去问。”
此时此刻,徐清砚深深地感受到当年父亲的为难与无奈,不想让你知晓的事情,若要去问便是无智。况且,这样的事情如何去问,难道自己要去责问太子为何出此命令?身为臣子,他无权也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奈之下,徐清砚轻声说道:“温之同怯敌不前,抗命不遵,下官只能执行军规。”
“胡说,温之同有几个胆子敢抗命不遵?”康世宸恼怒地说着,继而有冷声道:“好一个抗命不遵,好一个怯敌不前。子墨,你终究还是变了,变得无视本太子,无视我们曾经的情谊。你砍掉温之同的头颅时,有没有想到他是太子府的人,是我康世宸的人。”
徐清砚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走吧,本太子与你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好自为之吧。”
话一说完,康世宸拂袖走出了勤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