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是个多雨的季节,但这雨来的急去的也快,诚如有诗云:江村入夏多雷雨,晓作狂霖晚又晴。
虽说百花巷里的雨,也是在拂晓时分浙浙沥沥地下了起来,但停的却要比诗中早了许多。未到正午,这如丝的细雨便小了几分,慢慢的丝雨成滴。片刻后,漫天的雨化成了绚烂的断虹,长挂于空。
“别坊”的门开启,小丫鬟云裳走了出来。站在雨后清新的巷子中,她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当云裳转头望向巷口处时,发现云来楼的门前正停着一辆较为奢华的马车。马车应是刚停下来,一名仆役正忙着取下踏凳,伺候着车中之人下车。
小丫鬟见此,心中暗道:“这云来楼的生意真好,如此早的时辰便有客人上门了。”
待她抬眼再瞧时,却见马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并未进入云来楼,而是朝着巷中走来。
虽然距离有些远,云裳看的不是太清楚,但从两人的衣着以及跟随的家仆人数来看,她还是能感觉到这男女二人非富即贵。
小丫鬟并未再看,只是转了转脖子,转身走回了房中。
雅若的脸有些微红,那是因为康世华正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
在当下的世俗中,如此大胆地牵手而行,是有些不合礼数的。虽然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礼数,可现如今终究在京中,在皇城之地,她这个异族女子多少还要顾及一下身边的这位儒雅王爷。
因此,雅若侧目偷眼望向身边之人,可她并没有看到康世华的脸上有何异样,那张俊朗的脸上依旧淡定如常,没有一丝羞意。
自从得了靖德帝康睿的允诺后,柳皇后便让儿子搬离了大内,住进了静王府。
做出这个决定,柳皇后的心中满是不舍。但儿子长大了,已经是静王了,便应该有自己的天地,有自己的心爱之人。住回静王府,对于儿子来说会有很多的方便之处。
雅若并没有入住静王府,她依旧与徐初霁住在一起。但除了晚间回到徐府外,她大部分的时间都与康世华待在了一起。
今日清晨,她到静王府后,康世华说要带她去云来楼,并说会让她见一个想见的人。雅若并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要见谁,她只想跟在康世华的身边,无论去哪里,无论见怎样的人,她都会一生相随。
当雅若见到“别坊”两个字时,她确是惊喜万分。
虽然她在京城,在徐府已经数月,但多数的时间还是与康世华在一起,除了最初与徐清砚谈及过医治的事情,便再也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婉珒姐姐。她也曾让人到临梓城找过,但回信之人说找不到了,这倒是让雅若伤心了好一阵子。
再次见到熟悉的匾额,雅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康世华,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告知自己其中的缘由。
康世华并未开言,只是微笑地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
当雅若正欲叩门时,却见房门大开,一脸惊奇的唐婉珒站在了门口。
“姐姐。”雅若只喊了一声,便冲上前去,抱住了唐婉珒。
唐婉珒也是紧紧地抱住了雅若,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在洛邑城中,能让唐婉珒敞开心扉的人并不多。她不愿与太多的人交往,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真实的身份,给自己与唐府带来莫大的灾难。
因此,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唐婉珒禁锢了自己,让自己活在了一个极小的圈子里。
但是,对于雅若,唐婉珒却有着不同一般的情谊,这份感情经历了临州城的战难,经历了生死离别。在那时,唐婉珒见到了雅若的坚强,见到了雅若的执着,也感受到了雅若的真诚,雅若对于自己的情感是真挚的,不容一分虚情假意。她喜欢这个妹妹,也愿意与这个妹妹接触,虽然失去了联系,但在唐婉珒的心中始终都想念这个将军妹妹。
“雅若姐姐,您怎么也在洛邑城呀,真是太好啦。”云裳与云雯也跑了过来,激动地说着。
雅若的脸上早已挂了泪花,她笑着拉着云裳与云雯的手,四个人相拥在了一起。
康世华静静地站在一旁,笑望着既哭又笑的四个少女。
他喜欢看到雅若现在的样子,在京城中雅若是孤独的。除了徐家,她不认识任何人,也不愿意去认识任何人。在这等级分明的世俗中,终是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到雅若的耳中,那些话让这个杀阵上都不曾皱眉的少女,憔悴万分。
这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雅若需要一个能够知道她的,理解她的人在一起说说话,笑一笑。哪怕如现在一般哭上一哭,都是好的。
当康世华从徐清砚的口中得知了唐婉珒的事情后,他便带着雅若来到了这里。
四个人笑哭了一阵,唐婉珒才注意到了一旁的静王康世华。
她不好意思地擦拭着眼泪,向康世华欠身致礼道:“小女唐婉珒见过静王,适才见到雅若妹妹后过于欢喜了,怠慢了静王,望您不要怪罪。”
康世华笑着说道:“唐姑娘多礼了,你有恩于我。再说你又是雅若的姐姐,我们不应这般生疏的。”
唐婉珒见静王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看雅若,又望了望静王,在心中替这对经历过磨难的爱人能在一起而感到高兴。
唐婉珒刚欲请雅若与静王进门,便听到康世华说道:“唐姑娘,临近正午了,云来楼为我留了雅间,咱们一起过去吧。”
“云来楼吗?王爷,到那里吃东西,我们是不需要花银子的,是他家章掌柜说的。”多嘴的小云裳再次抢了话头。
“噢。章胖子如何这般大方起来?这次先便宜他了,本王要请唐姑娘吃饭,不占他的便宜。”康世华笑着对云裳说道。
云来楼的管事没有人不认得静王与雅若,他们都是从解甲寨中分配下来的,而解甲寨中的人又多是受伤脱籍的云州军卒,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兵,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见过静王。
因此,他们见到静王也是倍感亲切与无比恭敬。
康世华知道章建标受伤的事情,向人询问了一番后,也便进入了定好的雅间。
酒菜上桌,康世华先是斟满了酒盏,站起身来,对着唐婉珒说道:“唐姑娘,我虽是静王,但我们都是一同患过难的。况且,你是雅若的姐姐,也是我康世华的救命恩人,我想我们之间就抛掉那些礼数,只以朋友相论,可好?”
康世华说完,望着唐婉珒,见她点了点头,便继续道:“那好,那我就先敬唐姑娘一盏酒,感谢唐姑娘的救命之恩。”说完,便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唐婉珒见此,也站起身来,以袖遮面,将自己盏中的酒饮了一口。
康世华又斟满了酒盏,再次抬起,望了一眼唐婉珒身边的雅若,说道:“过些时日,我与雅若便会大婚,父皇已经让礼部在准备。到时我会派人将请帖送到唐姑娘的府上,望请唐姑娘能来喝我们的喜酒。”说完,康世华又是一饮而尽。
听到这话,唐婉珒赶忙将手中的酒一口喝下,放下酒盏后,开心地抱住了身旁的雅若,云雯与云裳也凑了过来,四个少女又一次抱在了一起。
康世华再次斟满了酒,思忖了一下,笑着说道:“唐姑娘,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相信雅若的眼光。我今日想说上一句不该说的话,不知唐姑娘愿听否?”
唐婉珒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说道:“静王但说无妨。”
康世华斟酌了一下言辞,正色地说道:“我知道唐家拒绝了徐府的提亲,也知道唐府与徐家不合。对于你们两家的事,我不想加以评说。但我想说的是,徐清砚并非世人所说的那般不堪。相反,他是一个值得依赖,值得相守的人。我们多年的兄弟,我清楚他,也真正地了解他。我本不该说这事,但我还是想对唐姑娘说,徐子墨真的很不错。”
话一说完,康世华将酒喝尽,不待唐婉珒开言,笑着说道:“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喝的酒也都喝了。今日,是你们姐妹几个相聚,我若还赖在这里,你们必定不自在,我就先告辞了。”说着,他望向雅若,轻声地说道:“雅若,桃花酿好喝,可不要喝醉啦。”
待康世华刚一离开,雅若惊异的眼神便望向唐婉珒,急声问道:“婉珒姐姐,刚才世华说的是真的吗?徐府真的去提亲了吗?为什么要拒绝呀?”
唐婉珒凝望着雅若那急盼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
她低下了头,沉思了片刻后,抬头正色地说道:“妹妹,有些事情不是做姐姐的不愿说,而是不能说,也不敢说。唐府不会同意徐家的亲事,姐姐我也不会嫁入徐家。我们姐妹难得相见,不要再说这件事好吗?”
见唐婉珒如此郑重地与自己说话,雅若便也知道这其中定是有着不可诉说的隐情,而这个隐情中也一定是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雅若知道,有的秘密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地自动展开,为人知晓。而有的却是一个死结,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她从唐婉珒的话中深深地感觉到,唐婉珒与徐家的秘密应该就是一个死结。
雅若沉默了片刻,将笑容重新浮在了脸上,握住了唐婉珒的手,轻声地说道:“姐姐,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妹妹都会支持你。虽然子墨哥哥是个天下最好的人,但既然姐姐不喜欢,咱们就不嫁给他。”
听着雅若真诚的话语,唐婉珒的泪水流了下来。
有的时候,人的感情是倔强的,倔强的如同磐石。有的时候却又脆弱无比,哪怕是一个赞同的眼神,一句简单地问询,都会让似若坚石心软下来,软成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