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殿位于皇城的正南,是靖德帝康睿的寝殿。其西北处是当今后宫之首柳皇后的翊坤宫。在翊坤宫的一侧,皇城的正北有一处空置的宫殿,是已故懿德皇后郑皇后的坤安宫。
虽说这座宫殿郑王妃一日都没有住过,但康睿承帝位后还是追赐了她懿德皇后的谥号,并将坤安宫定为了懿德皇后的寝宫。即便是二夫人柳氏成为了后宫之首,她也没有入住坤安宫,而是选择了稍微靠西一些的翊坤宫作为了寝殿。
虽然一直空着,但坤安宫中的清洁打扫却从未间断过,殿中的所有物品皆是一尘不染,每日如新。便是宫中各处的花草绿植也是养护得群芳争艳,绿意盎然。
宫女内侍们如此勤劳,不光是因为柳皇后下达的旨意,还因为皇帝陛下会常常来到坤安宫,而且一待便是大半日。
此刻,靖德帝康睿正身处于坤安宫中,站在庭院里的一株山丹花前。
当下时节正是山丹花开之季,似晚霞如赤焰的红花正盛开于翠绿的枝杆之上,每朵山丹都有六片向外卷曲的红瓣,它们尽力地向外伸展着,为中央的蕊枝让出了最大的空间。纤纤蕊枝也奋力地向前怒放,枝头的点点赤红,似火晶一般随风摇曳。
这株花是从现今太子府,曾经的怀王府中移植过来的,是懿德皇后生前最为喜爱的花。
康睿自今还记得,当年王妃种下此花时,曾对他说:“王爷,此花名唤山丹,虽不名贵,但花开红颜尤为喜庆。另外,这花还有一奇特之处,花长一年,开花一朵。花生二载,开花一对。咱们今日种下它,等待妾身与王爷老暮时,定会花开满枝,数都数不过来。”
言犹在耳,睹物思人。康睿慢慢地伸出手,一朵一朵地数了起来。当他数到第十朵的时候,有些颤抖的手停了下来。他不想再往下数了,花的确开了满枝,可当年种花之人却早已香消玉殒。
靖德帝将数花的手抬起,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口中喃喃道:“烟儿,花开满枝啦,可你却于夫君食言了。”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刘内侍轻步地走上前来,小心地说道:“陛下,太子殿下到了,正在宫门外候旨。”
康睿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寝殿中。
不多时,太子康世宸在刘内侍的引领下走进了坤安宫。刚踏进寝殿的大门,他便看到康睿坐在双凤捧寿纹的宝座上,一只手轻放在扶手处,另一只手正拿着一柄尚未绣完的团扇观瞧着。康世宸一眼便认出了那柄团扇,那是母亲生前绣了一半的扇子。
“父皇,儿臣给您请安。”康世宸的话语中有了几分哽咽。
康睿听出了儿子声音中的异常,他将扇子放回了原处,抬眼望向了自己的儿子,开口说道:“你认出这柄扇子啦?”
康世宸含泪说道:“儿臣怎会不识得,那是母后为儿臣绣制的团扇,要为儿臣驱赶蚊蝇的。”
“嗯,你那时年纪尚小,能够记得已是不错,也没有辜负了你母后的一片心,起来说话吧。”说着,康睿站起身来,走到了侧室中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
康世宸也随之走了进来,站在了一旁。
康睿望着儿子,开口说道:“宸儿,你母后过逝的早。而那时朕又领兵征讨,没能顾及上你,朕一直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你的母亲。”
听了这话,康世宸跪倒在地,流泪说道:“父皇,请父皇不要如此说,父皇一直都对儿臣爱护有加。虽然母亲不在,但二娘也将儿臣视若己出,一直都照顾的很好。”
康世宸始终习惯称柳皇后为二娘,也真心当柳皇后为自己的娘亲。
康睿盯着流泪的儿子,过了好久才又说道:“你能记得你二娘的好,也是有心。朕也知道她为的你付出,正是如此,朕才将后位赐予了她。”
康睿将话停顿了一下,轻叹口气道:“你是太子,是朕让你做的太子,这天底下除了朕,便无人能够改变你太子之位。所以,朕今天要告诉你,你只要好好地辅助朕管理好这天下即可,无须患得患失,你明白吗?”
康世宸闻言,赶忙说道:“儿臣明白,儿臣定会竭力辅助父皇。”
康睿点了点头,说道:“朕来问你,温之同的抗令不遵与你有无干系?”
康世宸听到这话,心下一紧,赶忙回道:“回父皇,此事与儿臣并无干系,儿臣也曾让他紧遵将命,不得妄为。”
父皇话中的意思,康世宸是知晓的,这种罪名便是他这太子之身也是无法承受的。况且,这般罪名若是落在了自己身上,那视死不救,泯灭亲情的大逆不道行径便会将自己拖入无底深渊。
康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青山寨?”
听到这个名字,康世宸先是一怔,他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因此,思忖了片刻后,他摇头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他的话音刚落,又听到康睿问道:“你可知广云昌?你与广云昌曾有何过节?”
听到这话,康世宸更是一头雾水。广云昌他是知晓的,广云昌就是解甲寨,战时他们为云州军筹措了大量的银钱,替朝廷解决了很大的难题。可是,父皇口中的过节又从何谈起呢?
带着疑问,康世宸回道:“回父皇,广云昌儿臣是知晓的,它的前身便是解甲寨,虽说以前行事有些违制,但儿臣也知晓他们是为了云州,为了北境战事,故此也从未责难过。至于父皇说的过节,儿臣不太明白,儿臣与他们会有什么过节?”
康睿盯着康世宸说道:“朕让你查洪崖山一案,你查的如何了?”
听着父皇一声接着一声的问话,康世宸的心中莫名的不安起来。他赶忙回道:“回父皇,那些流匪尚未查明来处。本来云字营抓了两人交到了京府司审理,今日京府司报知儿臣,说那两个人自尽身亡了,儿臣正在追责。”
康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严厉地说道:“查不明出处?自尽身亡?朕来告诉你他们的出处。”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口供和一张腰牌摔在了地上。
康世宸望着自己身前的口供与腰牌,先是不知所然地抬头望了一眼脸色冷清的父皇,而后拾起了口供与腰牌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他那原本白皙的面容霎那间变得惨白,双手也不禁地抖动起来。
“父皇,这是什么?这...这是从哪里来的?”康世宸震惊之下,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襟,双眼之中也满是恐慌与狐疑之色。
“哪里来的?这话你还需要问朕吗?这口供是幽机司审出来的,这腰牌也是那夜幽机司在死尸上寻来的。口供上说是你太子府的人,腰牌也是你太子府宿卫的腰牌,你还来问朕是什么?你如何能问的出口?”
康睿的声音愈发地严厉起来,右手也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
康世宸听到父皇如此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摇头说道:“不,不,不是儿臣,父皇,真的不是儿臣做的,儿臣为何要杀广云昌的人?儿臣有何必要去杀一个普通的平民?”
康睿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为何?朕来告诉你。你怪罪徐清砚杀了温之同,灭了青山寨,不便将他治罪,就把这份气撒到了广云昌的身上。你知道广云昌与徐清砚的关系,你杀广云昌的人便如同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脏腑,这就是你为何的原因,是与不是?”
经过了片刻的惊恐后,康世宸的脑中清明了过来,奋力地辩解道:“不是,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派人杀广云昌的人,也不知道什么青山寨。”
康睿站起身来,围着跪地的康世宸走了一圈,厉声说道:“你不知道青山寨?东襄城的关鹏海你还记得吧?你以为他在幽机司那会不开口?好,人不记得不要紧,送你的东西还在你太子府吧?”
康世宸刚刚清明过来的思绪,在康睿的问话下又是一阵迷茫。稍一思虑后,他回答道:“父皇,那关鹏海的确送过儿臣些东西,可那与青山寨有何关联?”
见康世宸满面狐疑状,口中拒不承认,康睿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抬脚将他踹翻在地,口中骂道:“你这个混账,静王是你的亲弟弟,你竟然将他置于死地而不顾,你二娘视你为己出,你这就这样报答她。你一个卫朝太子却养了一群匪患,你意欲何为?你给朕滚,滚出去,滚。”
康睿的话让翻到在地的康世宸惊惧万分,他不顾一切地爬到康睿的身前,大声地说道:“父皇,您不能冤枉儿臣,儿臣没有做那些事情,儿臣没有做过。”
“滚。”康睿再次抬脚将康世宸踹在了一旁。
这时,一直守在殿门外的刘内侍开门跑了进来,一把搀扶起太子康世宸,将他向殿外推去,边推边说道:“殿下,殿下,您先离开,您先离开,陛下正发着怒呢,您就先回去,别气到了陛下。”
康世宸被刘内侍死命地向外推着,口中依旧喊道:“父皇,您冤枉儿臣,儿臣什么都没有做,父皇。”
“滚。”一声怒吼从殿中响起,随即一阵激烈地咳嗽声传出殿外。
片刻后,整个坤安宫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坐在双凤捧寿纹宝座上的靖德帝康睿再次拿起了那把团扇,眼中的泪水已经流满了有着皱纹的面颊。
他轻抚着薄如蝉翼的扇面,手指沿着刺绣的纹路滑动着,口中轻声地说道:“烟儿,你让夫君怎么办?她是你唯一的血肉,朕又能拿他怎么办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了有些昏暗的殿内,康睿依旧坐在宝座上没有起身。
那一刻,他显得尤为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