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微暖的夏风掠过满眼翠绿的慧山,吹动了洛霞山庄的一处竹林时,一阵朗朗地读书声自竹林旁的屋舍中传出。
洛霞书院四个字并未做成牌匾钉挂在某处屋舍的门口,而是刻在了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上。
大石是天生天长的一块巨石,说是巨石,是因为在建私塾时本想将这块碍事的石头搬离,可挖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大石的底部,故此也就无可奈何地作罢了。
字是当朝吏部尚书徐清臣所题,虽说只是四个大字,但徐清臣也是围着大石转了数圈后才动的笔,而且在石匠雕刻的过程中,尚书大人也一直未曾离开过,不时地指点一二,直到雕刻完毕,他才满意地点头离去。
私塾建在大石的后面,被一片翠竹所包围,每当风过,都会听到风吹竹叶的飒飒声。七八栋用于授课的木屋,错落有致地围成了一个半圆,半圆的中间是一块休整过的平地,十几把木制的刀剑,正整齐地放置在平地西侧的兵器架上。
每栋木屋都建的极为宽敞,屋中的陈列摆设,长桌凭几皆是就近取材的竹板制做而成,便是地面上也是在木条之上,铺就了一层打磨过的竹板,使得每间屋子里都有着一份清新雅致的感觉。
此刻,徐清砚站在大石旁,听着洋洋盈耳的读书声,他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当初,私塾刚一落成时,大哥徐清臣曾赞誉他,说他这是积了一份莫大的功德。徐清砚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但他的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要积什么功德,也不需要这份功德,他只是希望在别苑与洛霞山庄里的人,能够住的枕稳衾温,安心无忧。
天下之大,多有不平。徐清砚知道自己顾不了天下人,那也不是他的责任。但这些人不同,她们都是云州将士们与解甲寨的家人,将士们将家眷托付到了这里,这些人也便成为了自己的家人。是家人自己就有责任照顾好他们,让她们过上暖衣饱食,不受欺凌的日子。
这时,五六个年纪不过总角的孩童从一间木屋中走出,应该是学间休憩。终归还是幼儿,玩心正盛,一出门便玩耍起来。嬉闹地孩童中,有一个小男孩看到了不远处地徐清砚,飞快地向他跑了过来。
小男孩跑到徐清砚的身前,先是稳住身子,弯身执礼道:“步夜见过侯爷。”
徐清砚见秋步夜的执礼一揖到地,如小大人一般有模有样,便笑着摸了一下他尚未抬起的头,说道:“做的如此规范,看来步夜近日是在习周礼了。”
秋步夜直起身子,双手交于胸前,仰头说道:“回侯爷,先生近日确是在授周礼。”
徐清砚见此,笑道:“很好,既然步夜习了周礼,就要记住一件事情,疾学在於尊师……”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听秋步夜抢着说道:“圣人生於疾学。不疾学而能为魁士名人者,未之尝有也。疾学在於尊师,师尊则言信矣,道论矣。”
见秋步夜将劝学篇背的如此纯熟,徐清砚不禁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小步夜懂得的学问真是不少,来,徐大哥奖励你一个物件。”说着,他从衣袋中取出了一块雕有卯兔的玉牌,挂在了秋步夜的胸前。
小步夜欢喜地拿起玉牌观瞧着,口中开心地说道:“徐大哥,您是如何知道今日是步夜的生辰?还知道步夜是属兔的呀?真好看,谢谢徐大哥。”
除去礼法,秋步夜还是愿意称呼徐清砚为徐大哥,他觉得这样亲切。
徐清砚拍拍小步夜的脸蛋,笑着说道:“当然了,徐大哥无所不知。”
这块玉牌是徐清砚昨日在城中一家玉器铺子里买的。因为几天前他与秋丝语闲聊时,得知今日是小步夜的生辰,便想着送孩子一点小礼物,也就挑了这块玉牌。
“好了,去玩吧,待会儿就要回学堂了。”徐清砚一边说着,一边帮着小步夜将玉牌放到了衣内。
小步夜并没有依话离开,而是仰头说道:“徐大哥,步夜能问您个问题吗?”
徐清砚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蹲下身子说道:“可以呀,说吧,你要问什么?”
“步夜听人说,徐大哥您喜欢步夜的长姐,是真的吗?您会娶步夜的长姐为妻吗?”小步夜一对清澈无邪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徐清砚,脸上也是正色万分。
徐清砚闻听此言,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半天没有回答。
见到徐大哥并未回答,小步夜的情绪有些低落,嘟嘴说道:“原来是假的,原来徐大哥并不喜欢步夜的长姐。”
见小步夜的情绪低落地红了眼眶,徐清砚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徐大哥不喜欢你长姐,徐大哥喜欢。就是你说的娶妻之事,这徐大哥……”
他话未说完,小步夜破涕为笑地抢道:“那就是徐大哥愿意娶我长姐了。”
“也不是。”
在一个孩童面前,徐清砚有些说不清了。
自打秋家搬到慧山别苑后,徐清砚的确是经常与秋丝语走在一处,两人常常一起研讨着琴技,说些趣闻。尤其是徐清砚跟随秋丝语学习斫琴后,秋家更是能常常见到他的身影。
秋丝语的相貌本就出众,性情更是温婉娴淑。虽说秋家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与周围的其它家户都相处的极为融洽,秋丝语也是深得大家的喜爱。
庄户里的人,尤其是耿家大娘,每日里都在为三公子的婚事操着心。突见三公子与秋丝语走的这般近,便觉得定是好事将近。随之,这样的话题也就在妇人间传了开来。
此刻,徐清砚在这个纯如纸白的小步夜面前,根本无法说清楚自己是愿意娶还是不愿意。他喜欢秋丝语,但他从未想过婚娶的事情,他觉得当下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都不知道人家是否愿意呢。
见到徐大哥满脸的茫然与无措,小步夜笑道:“徐大哥,您是怕我长姐不答应失了面子吗?因而不知如何回答吗?”
听到小步夜如此说,徐清砚站起身子,有些气地笑道:“你这孩子,大人家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快走,先生唤了。”
小步夜回头见先生确在招手,赶忙向木屋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放心吧,徐大哥,我长姐定会答应的。”
徐清砚左右望了望,笑着冲跑远的小步夜挥了一下拳头,让他不要再喊了。
小步夜见状,哈哈地笑着跑进了木屋。
徐清砚站在那里愣了一会神,暗自笑了一下,摇着头向私塾的东侧走去。
东侧有两栋木屋并列而建,一栋用于教授琴技,一栋秋丝语用于斫琴之所。原本秋丝语斫琴都在慧山别苑的家中,后因一些木料与漆料的存放问题,便搬到了这边。
此刻,一阵清越明净的琴音从学堂中传了出来,琴音响了一段便停了下来,随后便有数道琴音一同响起。其中有的音色悠扬,指法较为娴熟。有的音准偏差,弦声也有些生涩杂乱,应是才习不久。
徐清砚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开启的窗前,向内望去。
房间内,有五名女子正在用心地弹奏着身前的瑶琴。其中四人年岁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另一名女子稍大一些,应已婚嫁,而且从身形上看,似乎是有了身孕,秋丝语正在细心地纠正着她抚琴的手型与拨弦的指法。
女子眼尖,一个转头便看到了窗外的徐清砚,不知她与秋丝语说了什么,面带红晕的秋丝语抬身望向了徐清砚。本想悄悄看一下的徐清砚见此,也就举步走进了屋中。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学的如何了?耿秀儿,你怀着身孕,不好好在家休息,怎么还来习琴?”
徐清砚说着,摆手示意,让站起执礼的几人坐下继续。
耿秀儿见三公子问话,笑着回道:“三公子,我夫君说了,多习练些,让腹中的胎儿也多听听,将来长大了,跟着三公子也必定是个儒将。”八壹中文網
徐清砚笑着说道:“秀儿这书没白看,学问大了,连建标都不喊了,都改成夫君了。”
他的一句话,引得屋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位于徐清砚身前的一个小姑娘笑着说道:“徐大哥,都说您的琴技也是极好的,不如今日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好吗?”
徐清砚在庄子里有许多称呼,有叫他侯爷的,有叫他大将军的,也有叫他三公子的。但他还是喜欢这些年少于他的人喊他徐大哥,这样更像一家人。
见小姑娘提出了请求,徐清砚毫不迟疑,开口说道:“好,看你们抚琴,我也是技痒。”说着,便走到了左手边的一张琴旁坐了下来。
这张瑶琴是秋丝语的,也是秋家仅存的一把秋丰然斫制的琴。瑶琴制作精良,无论是从琴身的木料选择,还是漆面的胎质,都能看出这把琴是花了大心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