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徐清砚的确是在庭院的木亭中,可他并不是因为沮丧而无法入眠。是因为在他面前的韩晋与秦方义,带来了一些让他值得思虑的消息。
听了韩晋的讲述,徐清砚连续地问道:“太子殿下被禁足于太子府?戍卫京师的兵权也夺了?交与何人统辖?是静王吗?”
韩晋见徐清砚问的急,赶忙回道:“不是静王,公子。听大公子说,陛下今日早朝时颁布旨意,解了太子的兵权,让太子留在府中悔过,不得随意离开。至于兵权,大公子说是交给了三皇子,让他暂为辖治。”
徐清砚自回京交帅印未果后,他便得了靖德帝的特殊应允,在京期间若无旨意,他可以不必每日早朝。因此,朝堂上的一些事情也常常是大哥徐清臣转告于他。
“没交给静王,交给了三皇子。”徐清砚嘴里嘀咕着,思忖了一下后,说道:“看来陛下想到了这些事情的关联,所以要惩戒太子。但陛下尚有疑虑,故此没有将静王推到前面,而是找了个欠火候的三皇子替代一下。如果要让静王掌管戍卫的兵权,那就会让世人觉得东宫要易主。那样的话,太子可就……”
徐清砚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他也不愿意说下去。因为在他的心中也有疑虑,正是这份疑虑让他不愿看到太子康世宸陷入无底深渊。
“那太子会不会报复三公子您呀?”秦方义担心地问着。
徐清砚笑了笑,说道:“暂时倒不会,我都成了闲散的抚远侯了,他怎么报复我?若是以后……”
徐清砚将话语停了下来,双眼望着韩晋与秦方义。
片刻后,他淡笑道:“大不了,我离开京城,回北境去。”
韩秦两人互望了一下,他们懂得以后的意思,也懂的回北境的含义,二人坚定地冲着徐清砚点了点头。
徐清砚笑了笑,望向秦方义,问道:“先不说这个,秦二哥,你说镖行弟兄发现的怪异是怎么回事?”
秦方义接过韩晋递来的茶盏,向徐清砚回道:“是这样,三公子,咱们上次在溍集不是吃了亏吗,本是要听您的话停下来的,可西边还是有些不错的买卖,不做就太可惜了,所以耿大哥就没有停。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耿大哥就让弟兄们隐去了广云昌的名号,并且避开溍集走。这样一来,咱们西边的货就要在大漠中绕个圈子。”
秦方义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以前吧,弟兄们也没觉察到什么。就是前段时间,咱们的兄弟途径坎布城时,发现那里有大量兵马驻守。三公子,您也知道,咱们的弟兄多是老兵,对这兵事尤为警觉。坎布城原是西戎残部的居所,本不应有过多的兵力。可咱们的兄弟却发现,那里的驻军人数众多,以骑兵为主,而且军卒中并非都是西戎人,是以溍集人居多,也就是说以梁人为主要。”
徐清砚有些吃惊地问道:“梁人?”
秦方义点头说道:“对,应该是梁人。溍集原属梁国,后被我朝灭国吞了疆土。但那时的武宗皇帝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梁国一支血脉,将他们逐到陇血滩以北,建立了北梁。北梁起初是臣服于我朝的,后来背信弃义与西戎同盟攻占了大半个西境。几年后的溍集大战中,西戎被赶进大漠,北梁也被咱们的当今陛下给灭了。可北梁是没了,但梁人还在,人口亦是不少。”
徐清砚听着,默默地点着头,心中思忖着。
韩晋问道:“北梁的萧氏不是都被杀光了吗?难道还有企图?”
秦方义笑道:“皇族好像是被陛下杀个精光,但萧氏是梁人中的大族,便是有些平民也是姓萧,哪里都能杀光。”
徐清砚也是笑道:“是呀,萧姓虽不是大姓,可人数亦是众多,总不能姓萧便都给杀了吧,咱们的兵部尚书萧大人也是姓萧呀。”
韩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也是的。”
秦方义转头望着徐清砚,继续说道:“见到这一情况,咱们的兄弟就多心地探查了一番。这一查才知道,西戎残部早已被打降,现归属一支来历不明的大军统辖,那支大军的具体统帅是谁,倒是没有查到。”
秦方义话语停顿,从身上的衣袋中取出了一张绘制的地图,平摊在了桌面上,继续说道:“三公子,这是咱们走货的路线图。你看,坎布城在这里。”说着,他用指向了图中的一个位置。
徐清砚仔细地看了看,说道:“如果从坎布城出兵,骑兵急行的话应该不会超过八日,便会抵达戊野城。但那样的话,后军应是无法跟上,攻城不太可能。”
秦方义闻言,指着地图上的另一处说道:“不须急行,这里有水源,可以在此休整,等待后军跟上。”
“那是哪里?”徐清砚问道。
秦方义用手在那处方位画了一个圈,说道:“巴木托,是一大片绿洲。”
“大漠中还有绿洲?”从未到过西境的徐清砚疑惑地问道。
秦方义笑着说道:“三公子,虽说大漠黄沙漫天,但也非都是,行的远些,绿洲也是多见的。另外,三公子您看这里。”说着,他又指向一处,继续道:“这个地方就是陇血滩,原本是北梁的属地。你看这座城,这里距广乌城约有百多里,是滳月部落的苏木达奇城。”
徐清砚靠前了一些,看向了秦方义手指之处。
秦方义继续道:“前几日,有消息回来,说这个苏木达奇城的城外驻了约有三两千的重骑,并未攻城,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说完,秦方义望着徐清砚,见他并未开口,便说道:“三公子,暂时就是这些消息了,耿大哥让我问您,需不需要专门派些人手过去?”
徐清砚沉思了一会,再次将地图看了一遍,抬头说道:“可以,不过要让弟兄们注意一些,别被发觉伤了性命。”
说完,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踱了两步,又转身做回了凭几处,拿起地图说道:“按照秦二哥所说,我觉得这只军队应该会拿下苏木达奇城。这样的话,就能让中间可供前军休整的绿洲处于可控的状态。即便不进犯西境,也能掌控溍集以北的大半区域。”说着,他用手指在地图上重重的划了一道直线。
韩晋望了望那片划出的疆土,说道:“公子,那一片虽说是咱们卫朝的疆域,但朝廷似乎无力顾及。假以时日,这支军队要是强壮了,未必没有犯境的可能。”
徐清砚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一定的,更何况秦二哥说他们以梁人为主。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等找个时间写个奏折递上去,有些事情必须要防范于未然,未雨绸缪也不是不可以的。”说着,他问向秦方义道:“秦二哥,伤咱们的人查清楚了吗?”
秦方义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不过我怀疑是金乌堂的人干的。”
“金乌堂?”韩晋疑惑地望着秦方义。
秦方义为徐清砚倒了一盏茶,缓声地说道:“金乌堂也是一家商号,主要是在西境一带发展,他们也经常要到西域往返地走些货,与咱们广云昌的生意有些冲突。听说金乌堂的东家与镇西将军陈令功私交甚好,所以官面上对咱们也压制的较为严厉。”
徐清砚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到桌上,苦笑道:“虽说咱们云州军的威名大,可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总不能领人打到西境吧。不说路途遥远,就是陛下得知也会解了我的兵权,现在不是战时啦。另外,我也打听过陈令功,此人喜财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善类,也不知郑老将军怎会有如此的手下。”
秦方义接话道:“三公子您说的太对了,那陈令功在溍集的风评的确不佳,我也结识一些溍集的官员,他们对这个镇西将军也多是敢怒不敢言。”
徐清砚淡淡地笑了笑,未再做何评价。
突然他拍了拍肚子,对着韩晋说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觉得腹中有些饿了,韩晋你去找些吃食,咱们喝上几杯。”
秦方义一听这话,赶忙催促着韩晋快去,口中还抱怨道:“饮了一夜的茶,我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不如喝酒来的痛快,适才我还想与三公子说换些酒来。”
徐清砚望着秦方义一脸焦急的样子,不由地哈哈笑了起来。
不多时,几样小菜,一坛桃花酿便摆在了木亭中。几盏酒下肚,三人都懒散地斜靠着凭几闲聊着。
这一刻,木亭中没有了将军,也没有了属下,只有三个生死兄弟畅饮美酒,欢谈趣闻。
“三公子,老秦我没来洛邑就听说您与唐家姑娘的轶事啦。说您青山寨单刀救美,玄貂定情。还听说您刀劈御史家的府门,马踏唐府,带走了被唐渊万般阻拦的唐姑娘。咱们北境的各位将军都说啦,既然静王过些日子要大婚,让三公子也给个准信,大伙儿好把礼都背齐全了。三公子,啥时候将那唐姑娘娶回府呀?”
说完,秦方义喝了一大口酒,眼巴巴地望着徐清砚。
徐清砚听着秦方义口中的轶事,斜眼看向了韩晋。
韩晋见状,赶忙摇头道:“公子,我可没说,定是章大哥说的,这话也就他能如此说。”
“哎,就是章胖子说的,是他给耿大哥的书信中说的。”秦方义肯定地回答着。
徐清砚饮了一盏酒,没有好气地说道:“当初缝伤口的时候,就应该让唐姑娘将章胖子的嘴也缝上,那样他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秦方义听了这话,不由地问道:“三公子,莫非有啥差处?”
徐清砚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韩晋接话道:“倒是没有什么,就是不知为何,唐姑娘自那日后好像与公子有了深仇大恨似的,便是连救命之恩都不谈了。唉,真是个怪人。我送秋夫人去诊病,她都未与我多言,也是冷着面,连秋姑娘都看出来了。”
秦方义听到秋姑娘三个字,瞪着眼睛向韩晋问道:“韩小哥,你也有心上人啦?”
韩晋一听此话,慌乱地摆手道:“秦二哥,您可别乱说,那秋姑娘可是公子的心仪之人。”
秦方义闻言,转头望向躺在地板上的徐清砚,问道:“三公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那您和秋姑娘何时成婚呀?”
徐清砚听到移情别恋一词,气恼地想找些什么砸过去,划拉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块酥糕飞了过去。
秦方义晃头躲了过去,笑着说道:“三公子,是我说错了,不是移情别恋,是另觅新欢,另觅新欢。”
话音未落,一大块肴肉拍了过来。
秦方义一把接住肴肉,塞到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到底如何,您倒是说说呀。”
徐清砚并未起身,头枕双手,望着亭顶,口中叹气道:“唉,秋姑娘也没啦。”
秦方义闻言,大为吃惊地问道:“怎么,如此年少就过世啦?”
徐清砚一阵急咳,爬起身来,望着秦方义道:“秦二哥,能不说话吗?”
秦方义见状,赶忙闭上了嘴,偷偷地嚼着口中的肴肉。
“今日,秋姑娘说啦,她当我是哥哥。”
徐清砚再次躺在木亭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上方。
咽下肴肉的秦方义不顾徐清砚的禁言,气愤地说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哥哥,好好地夫君不要,做哪门子的哥哥。韩晋,明日你带我去那秋姑娘家,让我与她说,我老秦做她的哥哥,她给三公子做娘子,我还不信了。”
徐清砚听着秦方义的话哈哈大笑,随即翻身而起,说道:“对,必须得做我的娘子,我就不信了。”
话一说完,三人皆是大笑起来,笑声从木亭中传出,回荡在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