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砚的酒刚饮下,就见普承豪站起身来,敬酒道:“大将军,您这多久没回北境了,咱们一日不见大将军,这心里呀,不安呀。来,大将军,末将敬您一盏酒。”
普承豪的话刚一说完,章建标笑着接话道:“普大个子,你整天这不安,那不安的。我听说自打你升为游击将军后,又纳了一房妾室,你普家想要怎么的,是想要养出一支青甲军吗?”
章建标的一番话,惹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普承豪也是笑道:“胖子,你这是妒忌,明显的妒忌。”说着,他左右望了望,并没有发现有别苑中的妇人,便继续道:“我说胖子,这女人十月怀胎,你这大老爷们如何过呀?实在不行,你也纳一房算了。”
听了这话,胖子将酒盏里的酒一口喝光,豪言道:“我胖哥是那样的人吗?我胖哥对秀儿那是忠贞不渝,外人岂能占了我的心。”说着,他转头对身旁的秦方义道:“秦二哥,你说是不是。”
秦方义笑着说道:“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但二哥我就是知道,你要是委屈了耿秀儿,那耿老大的刀可还锋利着呢。”
胖子闻言,满脸堆笑道:“那是,那是,再说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呀。”
普承豪哈哈大笑道:“胖子,原来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呀。”
章建标大笑地纠正道:“不对,我是连贼心也不敢有呀。”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众人说笑打趣着,徐清砚转头望向楚风烈,轻声地说道:“老楚,并州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还有什么阻力吗?”
楚风烈放下手中的酒盏,转身回道:“大将军,并州的事情基本都解决了,临梓的林孝儒调到并州管辖政务,军中各部除了郑国渠的人外,剩下的领兵之人都是程老将军从咱们云州军中抽调来的,老将军还调了一部分善战的辅兵过来。这样,并州军基本恢复到了最初的建制,也剔除了原先氏族的掌控。”
徐清砚苦笑道:“圣命难违,世家大族是剔除掉了,太子的势力也给拔没了,这在太子的心中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
楚风烈并未多言,只是轻哼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大将军,现在武威军大部分都驻守在幽都一线,虽说郑习凛领命统辖北境军权,但他似乎无意掌兵,事关北境的军务他多是与程毅老将军商榷。现在南仁调往幽都的旨意已经下了,程老将军想让他领了五千兵马一同进入幽都,老将军让我问问大将军您的意见。”
徐清砚想了想,说道:“先不要派兵马入幽都,让南仁一个人赴职。郑习凛不会留在北境的,尤其是太子出了事,他一定会请旨回京的。等武威军撤出后,咱们再派兵马入驻。”
楚风烈说道:“末将倒也听说郑习凛请旨多次了,可都被陛下否决了,陛下不会将他们留在幽都吗?”
徐清砚笑道:“若是他掌兵权,陛下或许会留他在幽都,可他却没有按照陛下的意图去做,成了一个废棋子,也就没有必要留在那里了。”
说着,徐清砚饮了一口酒,轻轻地笑道:“云骧将军因为太过担心太子,会错了陛下的意图。他知道留他在幽都是散他郑家的势力,可他却忘记了,郑家的势力留在北境,便是对北境的制衡,也是对咱们的监视,这应是陛下多次拒他回京的真实想法。但目前看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应该会让武威军回京的。”
楚风烈皱眉道:“陛下不放心咱们?”
徐清砚给楚风烈的酒盏中斟满了酒,笑道:“老楚,你说谁会放心?”
楚风烈撇了撇嘴,点头道:“是呀,任谁也不会放心呀。”
随即,他又悄声地说道:“大将军,我入京之前程将军特意寻了末将,他让末将与您说,京城若有事,请您回北境。”
徐清砚摇了摇头,说道:“老楚,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我不能那样做,至少现在不会。我留在京城,我们徐家留在京城,北境就没有事,你们也就没有事。这也是我不领任何差事,做个闲散侯爷的原因。”
徐清砚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若是能与太子解开这个结,便是无事。若是解不开,又无法避免……”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摇着头苦笑。
片刻后,徐清砚叹声道:“唉,回去时与程将军说,看好北境。”
清晨,当朝阳复出东方,染红半边天际的霞云时,微风也将一丝清凉拂遍洛邑城。城中早起家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晨曦中的薄雾融合在了一处,弥散在了都城的上空。
虽是初阳时分,但老徐府内却已是忙碌异常。府中的仆役丫鬟早早地就开始清扫院落,张灯结彩,将大红的丝绸带子挂遍了府中的廊檐亭台。
府门后的院落处,长长的两列大木箱子放在院子正中,里面装满了徐府送与雅若的陪嫁之物。一身华衣的章建标正手拿着账册,与一名府中管事细细地对查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这时,抚远侯徐清砚从正堂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向下望着。只见他身穿一件绛紫色长衣,同色的金丝云纹宽带束在腰间,一顶嵌玉鎏金冠将其黑发束起,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显得尤为丰神雅淡。
见到徐清砚,章建标将账册递给了管事,笑着走上前说道:“三公子,这些嫁妆我刚才点了一遍,都在这里,没有差头。”
徐清砚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没有遗漏的,就先装好车,等迎亲来时,与他们一起送到静王府。对了,胖哥,韩晋呢?怎么一早就没看到他。”
章建标笑道:“哎呀,三公子,您一定是昨夜喝多忘记了。昨夜不就说好了吗,韩晋与楚风烈他们一起到静王府中,为静王迎亲时做仪仗吗。”
徐清砚这才记起来,昨夜确实是商定下来,北境来的各路将军今日皆为静王迎亲持仪仗。
想到此,他笑道:“胖哥,咱们静王的迎亲真是大阵仗呀,小小的仪仗都是将帅们来做,何人能如此呀?”
章建标笑着说:“您呀,半月后您的大婚,老楚可说了,大半个北境将军都得来给您做仪仗。”
徐清砚摆手笑道:“我要那些做什么,若是那样做了,指不定朝堂上怎么参奏我违规越制呢,那唐渊定会第一个参我。”
正说着话,府门处的家丁走了过来,躬身执礼道:“侯爷,府门外有人说要送礼给雅若大小姐。”
徐清砚一听,奇怪地问道:“雅若在京城还有熟人吗?既然是送礼的,就请人家进府。”
家丁并未动身,继续回道:“那女子说了,希望请大小姐出府门与她相见,若是不便的话,就让小的将礼物送与大小姐便可。”
说着,家丁将一个锦盒奉送到了徐清砚的身前。
徐清砚接过锦盒,并未打开,转头望着章建标说道:“会是谁呀?咱们去看看吧,免得怠慢了雅若的朋友。”
来至府门前,徐清砚一眼便看到了站于门口处的唐婉珒,而唐婉珒也即刻瞧见了走出府门的徐清砚。
“唐姑娘?既然是唐姑娘来了,又何必让雅若出府相见呢?您入府便是了,如何外道起来了。”未等徐唐二人开言,章建标抢着把话说了出来。
徐清砚亦是笑着说道:“是呀,唐姑娘,请进府中与雅若一叙吧。”
唐婉珒低首向徐清砚执了一礼,抬头时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徐清砚说道:“多谢侯爷,是我唐突了,此刻应是雅若妹妹妆容之时,应是不便的,烦请侯爷将礼物代送与雅若妹妹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唐婉珒便与两名丫鬟向府门右侧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见主仆三人转身离去,徐清砚愣在了那里。半晌后,他疑惑地问向身侧的章建标:“胖哥,这是为什么?”
章建标也是不解地摇头道:“不知道呀,三公子,您说您还救过她,怎么就对您如此薄情了呢?不当的事也就两宗,要不就是怨您提亲,要不就是上次请她救命,可按理说都不应该呀。”
徐清砚想了想也说道:“是呀,的确不应该呀。提亲是鲁莽了些,可也没辱没她们唐家,救人一事也是她愿意的,想来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得罪过她呀。”
说着话,徐清砚望向了马车处。马车并未离开,驾车之人依旧站在车辕前,并且望向了巷子,似乎巷子里还有需要等待的人。
“胖哥,你先进去忙吧,我过去看看。”
交代了一声后,徐清砚迈步向巷子口走去。
唐婉珒并没有上马车,当她看到那条悠长的巷子后,脚下的步伐不由地转了方向,走进了巷子中。
回到洛邑城,她从未来到过将军巷,她不敢来,也不愿意来。虽然这里有着自己童年美好的记忆,却也有着如同噩梦般的过往。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和记忆里梦境中一模一样,便是左手围墙处探出的枝叶也如儿时一样,只是粗壮了不少。
“小姐,我都有些不记得了。”
走进巷子,云裳东看看西瞧瞧,脑海中搜寻着记忆之处。
唐婉珒淡笑着说道:“傻丫头,你那时比我还小,我都忘记了许多,你又如何会记得。”
三人来到角门处,云雯指着左手的台阶处说道:“小姐,您看这石阶,好像不是原来的了。”
唐婉珒望了望,又抬眼看向漆色正新的角门,说道:“是呀,门都换了。”
说话间,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云裳见小姐落泪,赶忙扶住了唐婉珒的手臂,轻声说道:“小姐,别伤心了。”
唐婉珒擦拭了一下泪水,面容惨淡地说道:“曾家没有了,可徐家却好好的,就是咱们的家也被他们给占去了。我想要报仇,可怎么报,曾家就剩咱们三个了,可…可咱们又如何能报得了仇呢?”
两个丫鬟没有说话,因为她们也知道无法复仇这是实情,单凭她们三个弱女子想和徐家拼斗,那如同痴人说梦。因此,丫鬟二人亦是静静地陪在唐婉珒身边,默默地流着泪。
这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巷口处传了过来。唐婉珒赶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转头望去。
徐清砚看到了巷子中的主仆三人,她们似乎是在赏景游玩,却又好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停在角门处低声哭泣。带着几分疑惑,他走了过去。
来自近前,彼此谁都没有先说话,徐清砚屈身坐在了老徐府角门的台阶上,望着对面的三人。
片刻后,见主仆三人转身要走,徐清砚轻声说道:“唐姑娘请留步,徐某不知何处得罪了唐姑娘,使得姑娘心中如此厌憎?”
唐婉珒闻言,转身望着徐清砚冷声说道:“恩情有多种,有的知,有的不知,仇恨亦是如此。侯爷的恩情我已记于心中,可你我之间的仇恨也是同样牢牢地刻在我的心头。”
徐清砚淡笑道:“唐姑娘,徐某不知你我之间的仇恨从何谈起,若是说徐家与你们唐府的那点恩怨,我想并不能称得上什么深仇大恨吧。”
唐婉珒正望着徐清砚,冷笑道:“夺人钱财可以说是深仇,辱杀他人便是大恨。”
此话一出,徐清砚的面色一冷,说道:“唐姑娘,徐某不知你所言何指。若是以朝野之言来定我的人品,我不愿辩解,也无须辩解。若是姑娘真的知晓徐某有什么杀人越货,残害忠善之事,大可让令尊告我,我也自领其罪。”
唐婉珒听了徐清砚的话,心下一怔,随即说道:“我不知晓你做过什么,可你没做过并不能代表你徐家没有做过。你们徐家做过的事,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深仇大恨吗。”说着,她将眼光望向了身侧的抚远侯府。
听到唐婉珒的话,看到她望去的眼神,徐清砚明白了眼前少女的仇恨来自何处。
他缓下了冷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唐府一直为曾将军一事仇恨我们徐家,可其中的因由并非是你们想的那样,有些事情也是不便说明的。曾家出事,我也很难过,我父亲更是抱憾终生。这些话现在说出来,或许你们唐家人是不会相信的。”
徐清砚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眼神穿过了唐婉珒的身侧,望向了对面的角门,他的脸上起了笑容,那笑容中竟似带有着一丝期盼。
唐婉珒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心中莫名地乱了起来,因为她看到了这个笑容,与梦中那个一般无二。
行近巷口,唐婉珒回首望去,徐清砚依旧坐在石阶上望着对面,口中不时地说着什么,偶尔间还会露出那般笑容,只是笑容中多了苦涩与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