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常,夜风如旧,入夜不深的御书房中早已是烛火通明。
勤于政务的靖德帝正坐在龙椅上,微闭双眼,心中静静地想着某些事情。站于立柱一侧的刘内侍依旧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求不干扰到静思的皇帝陛下。
静王康世华的大婚,其隆重的场面不仅成为了洛邑城中百姓的美谈,也让身为父皇的靖德帝欢悦了许多日。一个素淡的皇子,一个儒雅的静王能得到将士们的如此崇敬,让他这个也曾领过军的帝王由衷地欣慰。
康睿不担心自己的这个儿子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从康世华妻室的选择上,他便看出儿子并无夺位之心。更令他欣慰的事情,是静王回京以来,从没在自己的面前抱怨过身为太子的兄长,就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康睿曾以为二皇子康世华是在隐了愤怒,会在暗中做些什么,可查了多日,幽机司什么都没有查到,一如寻常。
康世华的这份淡然,这份胸怀不由地让康睿赞叹,也不禁地在内心深处有了些想法。
突然,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刘内侍也在同一时刻转头望向了房门。听到声响临近门口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处,轻启房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刘内侍走了回来,将一个木匣双手捧到了康睿的身前,轻声道:“陛下,幽机司的密折。”
康睿睁开双眼,望向了刘内侍手中的木匣,抬眼问道:“什么事情?”
刘内侍轻声回道:“老奴不知,这份是刚刚送来的。”
康睿接过木匣,将其放在御案上并未立即打开,而是用手轻轻地揉了揉眉骨。适才的思绪让他有些心烦,康睿想要静一下心。刘内侍未敢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皇帝的召唤。
过了一会,康睿长出了一口气,打开了木匣,将里面的密折取出,观瞧了起来。
密折不长,记录的文字也应是不多。但刘内侍却发现,皇帝的脸色随着目光在密折上的移动,逐渐地变成了铁青色,握着密折的手也因愤怒而有些微微地颤抖。
“混账,真是胆大妄为,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些乱臣贼子不敢做的。”
终于,咆哮如雷的声音从靖德帝康睿的口中吼出,传到了御书房外。
当丞相周博玄匆忙地赶到御书房时,康睿已经摔了三个茶盏,刘内侍正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捡拾着碎瓷片。
“陛下,出了何事让陛下您如此动怒?”周博玄不顾地上的碎瓷片,跪伏在地急声地问道。
此时的康睿已经安坐在了龙椅上,愤怒之色也压制了不少,他冲着周博玄说道:“周相,起身坐下说话。”
这时,刘内侍也停下了手里的捡拾,站起身来将一鼓凳搬到了周博玄的身侧。
康睿晃了晃手中的密折说道:“你先看看这个,这唐渊唐铎二人真是胆大包天,这般欺君罔上的行径也敢做得出来,看来他们是真的觉得朕过于仁慈了,不敢杀他们。”
靖德帝口中的话透出了森森寒意,让刚坐下的周博玄身子一颤。
他不知道唐家做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天子怒,浮尸百万。虽不至此,但皇帝若真的起了杀心,那唐家百口老小的命应是不保了。
望着密折里的内容,周博玄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了一眼怒火中烧的皇帝,又问询般地看了一眼刘内侍,刘内侍微微地点了点头。
周博玄略微思忖了一下,开口说道:“陛下,既然是幽机司查明的,那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理呢?老臣觉得唐渊与唐铎二人实属大逆不道,罪不可恕。但究其原因也是为了一个情义二字,老臣觉得,是不是……”
“情义?”康睿打断了周博玄的话,冷声说道:“为了情义,他们便可以不顾律法,不顾先皇的旨意吗?欺瞒朝廷,谎报因由,乱杀朝廷命官,追杀押解之人,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情义吗?他曾文诚的家眷是人命,那些官员与押解之人的命便不是吗?”
周博玄被康睿的追问说的哑口无言,心中自觉唐家不保,不由地心中哀叹起来。
他与都威将军曾文诚虽无深交,但也知晓其人。曾文诚与徐镇翊都是康睿为怀王时,便保其左右的股肱之将,为人忠肝义胆。虽说曾文诚犯下大错,导致西境受损,但其父子二人也是战死疆场,无人生还。虽是有罪,却也不应罪及妻儿。
然则,西境损失惨重,朝廷又必须要有个判罚,这个重罪便落到了曾家的身上,曾氏一门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便是当时亦是为相的周博玄也觉得有些过于残酷了。
正因如此,与曾家交好的唐渊唐铎才会出手相救,留下了曾家唯一的血脉。可是,这唯一的血脉能否留下还在其次,唐家却要重蹈覆辙了。
老人思忖了一下,毅然地挺起头,说道:“陛下,唐家兄弟确是违犯律法,其罪不容。但陛下,他们也只是想能留下曾文诚的一点骨血,曾家男丁亦是尽死沙场,无有后人啦。”
周博玄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靖德帝,眼神中尽是乞求之色。
望了许久,他听到龙椅上的康睿长叹一声,缓声地说道:“朕知晓你的心意,难道朕便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吗?曾文诚与徐镇翊早早就跟随朕东征西讨,算是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朕能不爱惜他?朕难道就不想保他家人?可当时朕拿什么保?拿什么保呀?”
说完,康睿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过了好久,康睿沉声道:“拟旨。”
周博玄心下一沉,想要再争辩几句,但看皇帝无可更改的面容,只得无奈地提起刘内侍递来的纸笔,等候着皇帝口中的话。
“唐渊唐铎身为朝廷命官,不司其责,欺君罔上,为己之念乱杀无辜,其罪当诛。”
听到这话,周博玄的笔尖一颤,宣纸上的字不由地写的重了些。
“顾念其忠君之心常在,忠义之情不失,暂免其死罪,削除唐渊唐铎一切官职,押入天牢,待朕亲审后再做定夺。犯臣之女曾婉珒本应流放,今既已落案,应…应……”
康睿的话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曾婉珒,如果按照律法,曾婉珒应再次流放或是卖身于教坊司为妓为奴。可是,康睿记得那个小女孩,那个唤自己怀王伯伯的小女孩。便是此刻,他也能记清那是一个胖胖的粉嫩可爱的小女孩。
康睿真的不确定自己能狠下心来,让这个曾经扑到过自己怀里的小女孩过着孤苦屈辱的余生。
周博玄的笔尖一支悬停在纸面上,他不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置曾婉珒,可他从皇帝停顿的语气中,感觉到在这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心中,似乎升起了一丝慈怀。
康睿抬眼望着周博玄,并未继续说下去。良久后,他又转目看着刘内侍,问道:“徐清砚最近在做什么?”
话题突然的转变,让周博玄与刘内侍皆是一怔。
终是刘内侍反应快,稍一愣神后,急忙答道:“回陛下,抚远侯嫁完义妹后便一直在慧山别苑。因北境的将士尚未离去,所以他们每日也就饮酒说笑。”
康睿又问道:“他去唐家求过亲吧?”
刘内侍快速地与周博玄对望了一样,紧声答道:“回陛下,抚远侯的确到唐府求娶唐,哦不,是曾婉珒,但被唐御史拒绝了。”
康睿冷笑道:“那是唐渊眼瞎,哼。”
冷哼了一声,康睿说道:“再拟旨,罪臣之女唐婉珒入抚远侯府为妾,命徐清砚接旨后的五日内备足聘礼,迎娶唐婉珒过府,如若不从,治罪全家。”
说完这些后,康睿又对周博玄说道:“唐渊的旨意加上一条,胆敢阻拦婚事者,或是抗旨不遵者,灭其全族。”
这两道圣旨着实让为相两朝的周博玄有些莫可名状,他知道唐家保住了,唐家两兄弟的命也保住了,曾婉珒也免去了悲惨的命运。可是,令他不解的是这娶妾之命。娶妻有娶妻之礼,纳妾有纳妾之规,既然皇命为妾,便不应有聘,既然六礼齐备,这又哪里是纳妾呢?
带着疑问,老相周博玄轻声地跟问了一句:“陛下,老臣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济了,陛下您刚才说的是入府为妾吗?”
康睿望向周博玄,冷声说道:“老相是对朕的旨意有什么疑惑吗?”
周博玄赶忙摇头道:“老臣不敢,就是怕听错了。”说完,又低声嘀咕道:“当妾室也行呀,那徐子墨也是个善心之人,断不会亏待与她。”
这时,刘内侍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靖德帝。
康睿见状,冷声道:“你有什么事?”
刘内侍躬身低首,轻声地说道:“陛下,老奴听说那抚远侯徐清砚已经下聘于一家女子,日子都订好了,就在十日后。”
康睿听闻先是一愣,随即说道:“那又如何,先将唐婉珒纳入府中,他再娶别人,宣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