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百花巷子里起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地挡了人的视线。别坊的店门紧闭着,一丝微弱的烛光穿过小院透了出来,消散在了夜雾中。
不知为何,唐婉珒自从将军巷回来后,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心中翻腾。她是仇恨徐家,杀害父兄的深仇大恨她一刻都无法忘怀。
可是,她却又发觉自己并不仇恨徐清砚,尤其是今日那似曾相识的笑容,有几分期盼又带了一丝童气,竟与自己时常梦到的眼哥哥有几分相似。
离去时看到他那苦涩伤怀的笑容,让唐婉珒觉得这个抚远侯似乎是在思念着一个人,思念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出现的人,他究竟在思念谁呢?
这一杂乱的思绪,让不过花龄的少女有些失眠,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屋中的三人。云雯睡的浅,起身穿衣,开了屋门,轻声问道:“谁呀,有什么事吗?”
院门外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回道:“我是展伯,快开门,出事啦。”
听到是展伯的声音,唐婉珒赶忙起身穿好衣服,让云雯去开院门。
展伯进门后,唐婉珒见其一脸焦急悲痛之色,赶忙问道:“展伯,出了什么事?是府里出事了吗?”
展伯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您的事情被朝廷知晓了,老爷与二爷都已被治罪,大夫人让我偷跑出来通知您,赶紧躲起来,明日一早偷偷混出城去。”
唐婉珒闻言,惊吓的面色惨白,急声问道:“父亲与二叔定的什么罪?会杀头吗?”
展伯摇了摇头,说道:“还不知道,旨意上说是削了一切官职,五日后压入天牢候审。别说这个了,大小姐,赶快收拾东西,别在这里了。”
唐婉珒望了望身边的云雯与云裳,转头对展伯说道:“展伯,麻烦您带她们两人去躲一躲,她们只是家仆,事情过了也就没事了。我回唐家,便是入狱,我也要与唐家一起。”
“小姐,我们不走,便是死,我们也跟着小姐。”两个丫鬟哭泣地说着。
展伯面望着唐婉珒,叹了一口气。片刻后,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小姐,您别怪老仆多言,大夫人本是不让我与您说的。”
唐婉珒听出展伯的话中带话,急声问道:“展伯,都到这个时候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展伯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圣旨下到府中,除了治罪大爷与二爷外,还说让大小姐入抚远侯府为妾,如若抗旨,便要诛杀唐家满门,大夫人不让我告诉您,我…我…”
展伯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以一个妾身换来百十口人的性命,他觉得还是值得。
“徐清砚,你欺人太甚了。”
因为羞愤,唐婉珒的脸涨得通红,眼眶中已是满含泪水。
片刻后,她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了心中的激愤,望着展伯说道:“展伯,我与您一起回府,若是能救下唐府,莫说让我去做妾室,便是给他做牛做马都可以。走,咱们现在就回唐府。”
在接到圣旨的唐府一片哀伤之时,慧山别苑的徐清砚同样迎来了宣旨的刘内侍。
当徐清砚台引领刘内侍进入正堂,跪听圣旨时,适才还吃酒说笑的一众人皆守在了门外,猜测着圣旨的内容。
突然,众人听到屋内的抚远侯高声地说道:“什么,让我纳妾?我这还没娶妻呢,纳哪门子妾呀?再说了,我十日后就要娶妻了,这时候纳妾,让世人如何看我呀?让人家姑娘又如何想呀?”
刘内侍望着神情有些激动的抚远侯,轻声地说道:“侯爷,陛下的旨意便是如此,您说的那些,咱家也不知如何办。”
徐清砚刚想站起身来,又发现自己尚未接旨,便又跪着说道:“刘内侍,子墨可是打小就在您身边玩耍过的。您老人家与我说说,这唐家犯了什么事了?再说这唐家犯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何苦让我担这骂名,人家唐姑娘不愿嫁入徐府,更别提让人家做妾了,陛下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内侍将圣旨放到了徐清砚的怀中,轻声说道:“侯爷,唐家犯了什么事,咱家也不知道,便是知道,陛下不说,咱家又有几个脑袋敢说?但咱家就说一句话,你若不收下唐婉珒,唐府就有百口之人的性命要失,唐姑娘也会被卖入教坊司为妓,你真的愿意这样?”
徐清砚闻言,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不解地说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吗?陛下若是不忍,可以不处罚家眷嘛,何苦折腾我呢?”
刘内侍叹气道:“抚远侯,陛下应该也有陛下的苦衷,望抚远侯能善待唐婉珒,别辜负了陛下的心。”
徐清砚一脸苦笑道:“为臣子的本应替陛下分忧,可这忧分的也太不合常理啦,我这…韩晋,备马,我与刘内侍一同回宫。”
见徐清砚要入宫,刘内侍笑道:“侯爷,您就别进宫见陛下了,咱家来的时候,陛下有口谕。”
听到有口谕,徐清砚又跪身在地,等候听旨。
就见刘内侍正色道:“徐清砚不必入宫谢恩,五日内须将唐婉珒接入府中,届时朕会有恩赏与你。”
徐清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满面愁容地说道:“臣接旨。”
刘内侍笑着提醒道:“侯爷,陛下的旨意您可看清楚了吗?”
徐清砚丧气地说道:“如何看不清楚?不就是五日内纳唐渊之女唐婉珒为妾吗,到时我接她入府不就行了吗?”
刘内侍摇了摇头,笑道:“侯爷,您没看清,圣旨上是说入府为妾,可也说要六礼娶进抚远侯府。”
一听此言,徐清砚挺身而起,急声说道:“六礼是娶妻,如何纳妾也要六礼?”
刘内侍笑道:“所以咱家说侯爷您没有看清楚,也没有明白陛下的心意。虽是妾名,却是妻身,抚远侯可不要当她是一般的妾室呀。这,您明白了吗?”
徐清砚苦笑道:“那就真正地嫁入侯府不就行了,何必要为妾呢?”
刘内侍摇头笑道:“罪臣之女如何为妻,你抚远侯愿意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吗?罪尚未判,便将其女嫁入抚远侯,这算怎么档子事呢?”
见徐清砚不再作声,刘内侍躬身执礼道:“既然抚远侯已经接了旨意,那就请侯爷遵旨办事吧,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送走了刘内侍,徐清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见此,赶忙围了上来。
楚风烈抢先问道:“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怎么听着好像让谁纳妾?”
徐清砚苦笑地将适才的谈话讲了一遍,随后摊开双手,茫然地说道:“列位,你们说,我该怎么办?该如何与丝语说呀?”
章建标疑惑地说道:“唐姑娘人是不错,可为什么陛下会对她如此关照呢?赦免的方法有很多,为何非要让她入抚远侯府呢?”
“唉。”徐清砚叹气道:“圣意难测呀!别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丝语会很伤心,唐姑娘也会认为我这是趁人之危,更加的仇恨与我。”
楚风烈也是摇了摇头,说道:“事已至此,大将军您就先和秋姑娘说上一说,过了这事,再将秋姑娘大礼迎娶进门便是了。”
徐清砚无奈地点了点头,众人也是感叹了一番。谁又能想到这娶妻纳妾的喜事,竟也成了愁煞人的难事了。
月沉如水,夜静谧。
晚风轻拂过秋丝语的脸颊,带动了她那垂落的青丝,遮蔽了半张面容。渐渐的,青丝因不断涌出的泪水而粘连在了脸上。
秋丝语使劲地抿了抿有些失色的嘴唇,用手拢起了垂落的秀发,露出了艰难地笑容。
她抽泣了一下,开口说道:“子墨,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也知道圣命难违,我…我…我就是有些难过。不过不要紧,子墨你也别为难,不管是妻也好,妾也罢,我只想能陪在你的身边,我…我等你娶我。”
说着,少女的眼泪再次如清泉一般涌了出来,本是亭亭玉立的身子因哭泣而双肩紧抱,轻微地颤抖着。
徐清砚再也顾不上什么世俗的礼仪,一把将秋丝语揽在了怀中,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前,低头轻声说道:“丝语,你不要如此说,你这样说,我的心中如刀割一般。我答应过决不负你,是我食言了,是我伤害了你,是我……”
徐清砚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秋丝语那柔软的手心挡了回去。
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徐清砚,笑着说道:“我的子墨没有食言,我的子墨是大将军,是抚远侯,是不会食言的。你是丝语的夫君,就一定是的。丝语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在你身旁,什么都不在乎。”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就那般地相拥着,月色将彼此的背影融合在了一起,沉浸在了漫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