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北梁左中军侯姜昌廷的心中可谓是恼怒万分,自他做出卫军要西逃的论断后,便即刻调集兵马,火速地出了烛台山大营,直逼桑宁城的北门外。
即便是姜昌廷的反应迅速,可当他率军抵达桑宁城外时,却发现卫军大营早已人去楼空,除了一些零散的木料与伫立的营墙外,再无一物。
望着空置的军营,姜昌廷气恼地将手中的浑天棍猛地一挥,狠狠地砸在了大营内的一根旗杆上,重击之下,碗口粗的木旗杆应声折断,砸向了一侧的营墙。
没有及时阻拦下卫军,已经让姜昌廷的心中憋了火气,而桑宁城守将吕单的懈怠则让他愤怒到了极点。
姜昌廷本以为吕单身为守将,能够对敌情做出预判,提前做好出击的准备。若是如此,当下也就可以与自己一同追击西逃的卫军了。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吕单并不知晓卫军西逃一事,城中的守军也仍处于分散拒敌的状态。倘若要出兵追敌,就需等吕单调齐兵马,安排好事宜后才能出城,那样的话,耽搁的时间就更多了。
姜昌廷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如果再等下去,那卫军可能会逃的更远,就此也便错过了追杀的最好时机。因此,他忿恨地告知吕单自己要先行,命其速速整军,以最快的速度跟上来,以便能彻底灭掉这股窜逃之敌。
当北梁军一路追赶,行至马泉沟外时,姜昌廷发现卫军沿途丢弃的东西到此处多了起来,竟连整车整车的军粮都丢弃在南山脚下,拉车的马匹仍旧套在车辕上,正站在那里低头啃食着地上的枯草。大量笨重的攻城器械也散乱地堆在路中央,作为路障挡住了前行的道路。
望着眼前的这些军需,姜昌廷轻蔑地笑了笑,随即吩咐手下清除了路障,并对领兵的将官高声说道:“前行应该会有小股的埋伏,你等不必与其纠缠,只需与本军侯向前追击,莫要被他们迷惑,耽搁了大事。”说罢,他便一马当先,冲入马泉沟。
姜昌廷的确所言不虚,追击的北梁军刚一进入马泉沟,在两侧的山体之上便有近百支羽箭射出,虽说羽箭的数量不多,但箭矢飞行的速度极快,力道也是超出了寻常弓箭,一时间让虽有准备的北梁军也是纷纷中箭落马,一阵的慌乱。
然而,姜昌廷并未顾及这些,他不停地格挡着射来的羽箭,依旧带着大军向前猛冲。一路前行,来自山体的偷袭少了许多,到最后连一支射来的羽箭都没有了,也不见了山体上晃动的人影。
姜昌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也觉察出了卫军西撤的急迫。因此,他将浑天棍的一端加力地抽向了身下的战马,战马受击吃痛,尤是四蹄飞扬,加快了疾驰的速度。
方雷望着远处急驰而来的北梁军,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将右手的朔刀刀柄夹在了腋下,刀锋冲前,做好了应面冲击的准备。同一时刻,在他身后的两千乌甲军也随之做出了相同的姿态。
马泉沟的山路上,北梁军以两队之势急驰,长长的队伍犹如一条蜿蜒的巨蛇般破风而行。
就在彼此能够互望之际,突然,两侧山林中响起了密集的弓弦激发声,随着声音响起,似万点寒星般的箭矢带着尖鸣之音了射向北梁军,措不及防的状态下,大批的北梁军倒在了箭雨中。
三通箭雨过后,两侧山体的几处缓坡上喊杀声骤起,数千名赤甲军纵马冲杀了出来,如同十几把染血的利刃,瞬间将北梁军这条巨蛇斩成几段。随之而出的还有一直在山中随行的青甲军,他们收好了铁弓后,挥起手中的短柄朔刀,跟在赤甲军的身后杀向了已被分割成段的北梁军。
与此同时,方雷与两千乌甲军也打马前冲,犹如一柄寒芒乍显的长枪,极速地向已然乱作一团的敌军刺了过去。
有埋伏,姜昌廷是有所预料的,冲破阻挡也在他的准备之中。因为他清楚,卫军即便是想要逃往焦野,而且是非常地急迫,但逐段设障,辅助大军顺利撤离,这点用兵的谋略,卫军的将领应该还是会有的。
可是,眼前这陡然间的变故却让他始料未及,卫军这一攻势所用兵力之多,攻击力之强,已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设障,如此规模下,怎么看都是个埋伏了。
稍一慌乱后,姜昌廷便定住了心神。他觉得既然卫军在此埋伏,那整支大军便应都在这里了,本就是要来追杀这支军队,不使他们逃往焦野,如此一来,倒也是合了自己的心意。更何况,桑宁城的吕单即刻便会领兵前来,到那时,两军合力,定会尽数剿杀了这些不自量力的卫军。
姜昌廷心中所想,面上露出了轻蔑的狞笑,他将浑天棍左右挥舞了几下,挡开了近前的几柄朔刀,纵马向冲来的方雷迎去。
两马交错,双方彼此的兵刃交击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金铁交鸣声。
战马分开后,方雷略皱起了眉头,双臂也不为人注意地扭动了一下。适才的一击,自己的两臂瞬间被震的发麻,劈出的朔刀竟几乎把握不住,险些脱离了紧握的双手。这让他有些吃惊,没有想到对手竟然有如此大的气力。
姜昌廷稳住战马后,将镔铁浑天棍交与左手,右手则在身前轻甩了几下,脸上轻蔑地笑容已经收起,凝重的神色显露了出来。此番的对撞,让他双腕吃痛,两手虎口处竟然有些血丝渗出,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之人,轻慢之意也便荡然无存了。
方雷与姜昌廷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下一秒,四目怒睁,两马催动,凛寒的朔刀与沉重的浑天棍再次交缠在了一起。
云州军强,但经年拼杀于漠北的北梁军也是不弱,两支旗鼓相当的大军就此厮杀在了马泉沟,并将鲜血洒在了这一处名不经传的黄土地上。
方雷与姜昌廷已经战了几十个回合,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因为几番兵刃撞击下,对方的大力让方雷的手臂酸麻的厉害,尤其是刚才被铁棍扫中后背,虽没有伤及筋骨,但口中也是吐了血,胸口无法调顺的气息,让他始终提不强气力来。
姜昌廷的前胸铠甲已经裂开,左肋处有鲜血渗出,染红了一片下襟。他低头看了看伤处,心中暗自庆幸,若是刚才没有及时地侧身避让,恐怕自己早已被对方那锋利的朔刀劈成两截了。
刚才,当姜昌廷发现方雷的背部对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放过这一机会,猛地将浑天棍砸了过去。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浑天棍即将砸在方雷的后背之际,方雷竟让没有任何避让的动作,而是反手挥刀劈了过来,刀势之快,用力之狠,让姜昌廷不得不收了八分的力气,身子急急地偏向了一侧,避让已近身前的刀锋。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姜昌廷很少见,这种以命换命的杀技更让姜昌廷震惊。故此,他眯起了双眼,再一次地重视起眼前之敌。
“当”兵刃再一次交击在了一起,这一次两人都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姜昌廷的身子猛烈地摇晃了几下,而方雷则口喷鲜血,飞落了马下。因为两军兵力相当,又彼此混战纠缠在了一起。故此,当方雷落马后,并没有其他云州军能及时赶至护卫。
落马的方雷急速地咳嗽了几下,又吐出了一口鲜血,翻身持刀站了起来。
姜昌廷见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挥动着手中的铁棍,催马冲向了面色惨白的方雷。
方雷望着砸向自己的铁棍,并没有抬刀去挡,而是将长柄朔刀向前,直刺向了姜昌廷的胸口。
就在方雷准备拼死一击之刻,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休要伤了方雷。”
喊话声起,一匹战马随音而至,一柄厚背宽刃的朔刀也在瞬间挡下了镔铁浑天棍。
章建标自靖远城离开后,过青华隘口抵达焦野城,向云骧将军郑习凛说明了情况后,得知徐清砚早已离开焦野后,他即刻领兵向信陵方向而去。
说来也巧,正是此时他经过马泉沟,也正是此刻,他替方雷挡下了姜昌廷这致命的一击。
章建标的力大是在云州军里出了名的,章胖子的刀狠也是云州军中无人不晓的。当其手中的朔刀刀背架住姜昌廷的浑天棍后,不仅没有下移半分,而且刀身即刻翻转,锋利的宽刃贴着浑天棍砍向姜昌廷的双手。
两柄朔刀的奇袭,让姜昌廷一时间难以招架。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浑天棍收回,横向挡住章建标的宽刃,同时又急侧身躲过了方雷刺来的刀锋。
“你倒是有几分身手,方雷,你且先休息一会儿,这个人交给我胖子了。”
章建标口中说着话,满是肉的脸上带着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一对细眼中露出嗜杀的精光。
仅凭刚才的一挡一劈,姜昌廷便知晓眼前这个身穿乌甲的胖子武技非凡,非是先前之人所能比的。因此,他稳了稳气息,心中多加上几分小心。
这时,跟随章建标的近三千名将士见主官应战,即刻分为两队,一队守住路口,余下人等皆催马向混战的北梁军杀去。如此一来,马泉沟中原本势均力敌的状态,在这些人的冲击下发生了改变,优势大幅度地偏向了云州军。
姜昌廷见此,紧皱双眉,打消了与眼前胖子一见真章的念头,虚晃一棍后,拨转马头向来路方向冲了过去。
并非是姜昌廷怯战,他只是想将队伍向后带一带,以便能让被分割的军卒聚在一起。另外,按时辰来看,吕单也该到了,让自己的队伍后退与前来的吕单大军汇集在一起,然后再将这些卫军一并冲散,逐一击杀。
如此想着,姜昌廷边催动身下的战马,边口中高声喊道:“左右僚卫断后,中军聚合退向山口,快。”
见姜昌廷要退,章建标喝道:“你想跑?那还得问问胖爷的刀同不同意。”说罢,他便纵马追了上去。
马泉沟的官道并不太宽,再加之两方混战的人数众多,一时间,姜昌廷没能走多远,其身下的战马便被阻断了前路,困在了厮杀的人群中。
姜昌廷见此,回望了一眼正在杀来的章建标,心下一怒,纵身跃下马背,抡起镔铁浑天棍向已到近前章建标砸去。
章建标虽然打马紧追,但双眼始终盯在姜昌廷的身上,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到姜昌廷从马上跳下来,他即刻双脚离镫,两手在马鞍处一撑,飞身跃起,离开了身下的战马,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刚一落地,一柄长枪便自他的身左刺来,章建标两眼不离姜昌廷,身子向后急退,手中的长柄朔刀向左一横,当下了刺来的枪头。就在刀柄与枪头相碰之际,章建标瞬间将长刀反转,向下的刀身猛地由下而上撩起,朔刀那锋利的宽刃飞速地扫过了使枪之人的身子,随之一声惨叫后,鲜血自那人的身上大股地涌出。
就在这时,姜昌廷的浑天棍也带着风声砸来,章建标见其势凶猛,并未抬刀去挡,而是向右错了一步,避开了落下铁棍。但与此同时,他单手将长刀挥出,向着姜昌廷的左臂砍去。
姜昌廷见朔刀来袭,忙将双臂之力急卸,并回抽浑天棍将砍来的朔刀向外格挡。不曾想,章建标竟将朔刀快速下落,避开了迎来的铁棍,横着扫向了姜昌廷的小腿。如果这一刀要是扫中,那姜昌廷即便不死也会终身无法直立行走。
章建标使刀的速度极快,姜昌廷已是无法左右闪躲,就连退后也是不及。无奈之下,他只好双脚离地,纵身向上跳起,避开了这连环的一击。
姜昌廷的这一跳来的突然,也跳的毫无准备,其身形动作也便显得有些狼狈不堪,更带着几分滑稽。
见章建标面露轻蔑嘲弄之笑,姜昌廷心中大怒,口中低吼了一声,面色狰狞地挥起浑天棍,向着章建标的面门砸去。
这一次,章建标并未闪躲,而是抬举长刀,用朔刀的刀柄生生地抗下了姜昌廷的奋力一击。
当刀柄刚一接触到浑天棍的那一瞬间,章建标猛地发力将刀柄向上抬起,又瞬间落下,使重力之下的浑天棍隔着刀柄压在了自己的左肩处。同一时刻,章建标的整个身子向前略低,两脚蹬地,快速地靠向了姜昌廷。
姜昌廷见状,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浑天棍向下压去,并抬脚踢向了章建标。
行进中的章建标并未闪躲,只是将身子微侧迎向了踢来的那一脚,并同时松开了一直撑着刀柄的右手,自左腰间抽出了一把三刃短刺,以迅雷之势向着姜昌廷的咽喉处划去。
章建标的动作极快,从负重前行到抽刺挥出,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在瞬间完成。当一滴赤红从带着寒光的短刺上滑落时,鲜血从姜昌廷的咽喉处喷射而出。
姜昌廷的眼中满是惊异的神色,即便是当他扔掉浑天棍,双手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时,那份惊异也没有消失。
一瞬即是永恒,这一瞬让姜昌廷的生命成为了永恒的消亡,也让他永逝的生命中带上了无法化解的震惊。
当姜昌廷倒下的那一刻,马泉沟里的北梁军那所谓的军心彻底地崩溃了,所有的军卒都拼命地向来路逃去,企图离开这条杀路。只可惜,当有人刚逃至入沟口处,桑宁城守将吕单挡住了他们的生路,近四千名武威军的长枪将他们逼退了回去,重新回到了朔刀的砍杀中。
日落西山,清夜月荒凉,当最后一名北梁军的性命消失在这夜色里时,杀戮也在马泉沟中落下了帷幕。鲜血染透了这里的泥土,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整座马泉沟中,久久不散。
或许,经此一役,马泉沟将为途经此地的人所忌惮,甚至会恐惧。毕竟数千具尸体就埋在这里,近万个亡灵在此处飘荡,想要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