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欢低头沉默,神色执拗。
慕云卿缓缓眯起美眸,黑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声音虽动听,却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强势:“说话。”
若是这会儿一两在的话就会发现,慕云卿此刻的眼神和语气竟像极了容锦,带给人无尽的威压。
沈妙欢也的确被吓到了的样子,竟似瑟缩了一下。
心知躲不过,她才终于抬头看向慕云卿,星眸在烛光下闪着光,说话时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沈晏死了,你便无需嫁给他了。”
“……就、就这样?!”
“嗯嗯!”沈妙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恐慕云卿不听自己的话,她又稍显急切地说:“你要嫁的人都没了,婚事自然只能作罢,届时,你就能随心所欲地去嫁自己想嫁的人了。”
闻言,慕云卿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你冒险行事,就是为了我的婚事?”
沈妙欢坚定地点头。
慕云卿美目之中华光流转,似是拢了江南半世的烟雨,氤氲出一抹水汽。
她启唇,声线温柔,如窗外晕开的淡淡月华:“缘何如此待我?”
沈妙欢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追忆什么人,好半晌才缓缓的道出了三个字:“你值得。”
值得她付出一腔真心。
值得她倾尽所有为她谋划打算。
值得她豁出性命去为她扫除一切障碍。
慕云卿浓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闪,心里有一阵暖流划过,她没想到沈妙欢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
值得……
这两个字光是听着,便感觉重若千斤。
希望她不会有负于她,担得起她口中的那份“值得”。
敛了思绪,慕云卿示意沈妙欢坐下,柔声道:“我不会嫁给沈晏的,你放心。”
“那你想嫁给谁?”沈妙欢倒是难得对什么表现出好奇。
“……我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待她的这份情谊,慕云卿自会记在心里,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把自己所有的打算都尽数告知。
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她不能不小心行事。
“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目露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忽然说:“对了,你几时走?”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慕云卿听得一愣:“走?去哪儿?”
“去哪都好,总之离开这里,你家不是在江南嘛,回江南去,离京都、离侯府越远越好。”
“为何?”
“你听我的就是。”大抵是恐她不信,沈妙欢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坦言道:“这府里的人远不似你看到的那样好,你莫要被他们骗了。”
慕云卿清幽的美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日日同他们生活在一处,自然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沈妙欢原本想多叮嘱慕云卿几句,但又怕她问多了自己应对间露出马脚,是以便匆匆告辞离开。
见她要走,慕云卿本想嘱咐她日后离沈晏远些,方才她瞧得分明,沈晏手中藏着东西,说不定是察觉到了沈妙欢的靠近准备防身的。
谁知,不等慕云卿开口唤她,沈妙欢自己就停下了脚步,回眸道:“还有啊,沈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你离他远些!”
慕云卿:“……”到底谁才是姐姐?怎么反而她这个年长的倒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呢?
而且,她总觉得沈妙欢有事瞒着她。
沈妙欢显然是不喜欢侯府中的这些人,方才给出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可亲近她又是为何呢?
那一句“值得”涵盖太多,倒叫她看不透了。
周嬷嬷帮慕云卿铺好床铺,回身见自家小姐还坐在那出神,不觉笑道:“六小姐待您之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慕云卿点头,心说自然不是装出来的,都几次为了她和人拼命了。
思及此,她望向周嬷嬷说:“今后这屋里的吃食按时辰给她那边送一份,还有首饰衣裳什么的,嬷嬷也拣好的给她一并拿去。”
顿了下,慕云卿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妆盒里拿出了一支雕花木簪递给了周嬷嬷:“把这个一起给她。”
“小姐,这不是您亲手制的那根簪子吗?”她记得,小公子也有一支相似的。
“只是根木簪子而已,不值什么钱,不过是觉得这簪子与她气质相符,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暗藏锋刃。”
但她更想告诉沈妙欢的却是,要学会韬光养晦,不可锋芒太露。
就像这梨花簪一样,质朴低调,却自有韵味。
周嬷嬷神色慈祥,欣慰地笑道:“六姑娘是聪明人,必能领会小姐的一番苦心。”
“她领会不到也无妨,我终归是会尽可能保全她的……”
正说着,忽闻几声猫叫。
秋桑眼睛一亮:“这府里还有人养猫啊?”
慕云卿却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猜到了来者何猫。
果然,周嬷嬷前脚方才将门打开,后脚踏雪便一阵风似的蹿进了房中,直奔慕云卿的怀里扑了过去。
“喵,喵喵。”许是因为有日子没见到慕云卿了,乍然重逢,可把他激动坏了,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一直软软地叫唤着,还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讨好亲近之意十足。
“这猫好生漂亮!”秋桑说着,伸手欲摸一摸踏雪。
不想连根毛都没碰到呢,就见上一瞬还微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踏雪忽然炸起满身的毛,呲牙瞪着秋桑,连叫声都变了,吓得秋桑忙收回手。
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心有余悸的样子:“……奴婢收回方才那句话,应该是,这猫好生厉害!”
周嬷嬷失笑:“是认主得很,也就咱们小姐能治得了。”
慕云卿眉目温软地垂眸看着踏雪,动作轻柔地给它顺毛:“这大晚上的,也不知他又让你送了什么东西来。”
说着,她解下踏雪背上绑着的一个小包袱,拆开后竟见里面是一枚同心结。
以莲青色的丝线编就,正当中嵌着一颗白玉珠,乍一看去很像莲子。
这颜色、这样式,无一不正中慕云卿的喜好,就是做工差了些,编得皱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
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猜测道:“这当是小王爷亲手编的吧?”
若是下人编成这样还有命活?
慕云卿弯唇,不客气地说:“除了他,旁人怕是费尽心思也编不了这么丑。”
话是这样讲,可她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同心结,眸中浓情蜜意竟是化也化不去,显然是喜欢得紧。
她记得诗中有言,初结合欢带,誓比日月昺;鸳鸯会双飞,比目愿长并……
容锦的意思,她已然明白。
愿情似玉,永结同心。
这晚歇息时,慕云卿便将这枚同心结压在了枕下,一夜无梦。
***
翌日晨起时分,慕云卿梳妆后去宝墨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倒是没再提她和沈晏的婚事,却说起了近日来府内的开销。
为了迎接沈妙茵归家省亲,除了原本的宅邸要翻修之外,川宁侯还做主将其扩建,其间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彩灯闪烁,楼台亭阁,游廊水榭。
到处布满了奇花异草,佳木怪石,有竹林掩映,芭蕉环绕的江南风景,也有稻花飘香,桑榆成荫的乡间田舍。
至于那些不合时令或已经凋谢或尚未绽放的花,便用各色绸绫纸绢扎成花朵、叶瓣,粘在枝上。
为此,这银子花的便如流水一般。
老夫人每日瞧着那银钱账目,哪有不心疼的,可左等右等慕家的银子也不到,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请安之后,她特意留慕云卿和她一同用膳,席间有下人来报,说银子支取不足,有些工程只能暂缓。
老夫人当即便愁得撂下了筷子,显然是吃不下去了。
慕云卿明知她是做戏给自己看,却乐得配合,说:“外祖母安心,卿儿既说了会拿银子来,便一定会做到,想来是山遥路远,耽搁了些许时日,您别急。”
“你这孩子向来办事稳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园中部分工程不得不暂且搁置。”
“这也无妨,稍后银子送到了多雇些人就是了,定能按时竣工,不会影响大表姐归家省亲的。”
“嗯,也只好如此了。”
秋桑站在慕云卿身后伺候,听她们祖孙二人的对话,心里满是疑惑。
待到从宝墨堂离开,秋桑忍不住问:“小姐,之前您传信命奴婢和枫实他们上京时就曾在信中提到让我们带足银子,可就是给这府上准备的吗?”八壹中文網
“嗯。”
“您当真要拿银子给他们花?!”秋桑不解:“可若是真的,又为何拖着迟迟不肯交付呢?”
慕云卿笑笑:“我若提早将银子拿出来,外人如何得知这府上捉襟见肘呢?似如今这般,侯府将局铺得如此之大,整个京都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一旦停工,随便想想也知道是银子短缺了。”
“收支差距如此悬殊,这府上难道没人管家吗?”
“怎会真的缺钱缺到这般地步,不过是在哭穷,想趁机诓些银子而已。”
和慕云卿料想的一样,老夫人此举就是为了省下侯府的钱,再套些别人的钱。
比如慕家,再比如沉家。
侯府大房二公子之妻沉鸢也是商贾之女,两府既已结亲,如今侯府银钱短缺,沉家哪有不接济的道理。
纵是为了让沉鸢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沉家也必定会掏钱出来。
府内工程不过暂停一个白日,沉家的银子便一箱箱地运了进来。
沉家无辜,慕云卿自然也不像他们白白填补这府上,只是二公子沈临原是个老实人,只一心闷头读书,这府里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情,与沉鸢的日子似乎也琴瑟和鸣,是以慕云卿一时便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琢磨呢,就见有个小丫鬟跑来说,沈妙欢找她有事,就在祠堂等着呢。
慕云卿带着周嬷嬷同去,经过那小丫鬟身边时多看了两眼,发现对方脸生得很。
脚步微顿,她忽然改了主意:“夜已深了,嬷嬷留下歇着吧,让秋桑跟我去就好。”
周嬷嬷心领神会,颔首应下。
到了祠堂门口,秋桑欲随慕云卿一起进去,却被那小丫鬟拦了下来:“诶,秋桑姐姐,祠堂重地,可不是咱们能轻易踏足的。”
秋桑沉着脸甩开她的手,径自看向慕云卿等她吩咐。
慕云卿秀眉微扬,樱唇若有似无地勾起,眸中泛起一抹冷笑:“如此,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话落,她抬脚便走了进去。
只是那祠堂当中,哪里有沈妙欢的身影,倒是沈晏,面色酡红的倚坐在墙边,看起来神智不大清醒的样子。
他瞧着似是醉得不轻,可酒味却并不重。
往门外瞥了一眼,慕云卿压低声音唤他,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假装,直呼其名道:“沈晏?”
沈晏闻声抬头,眸光亮得骇人:“清瑶……瑶儿……”
慕云卿心里一惊。
清瑶……乐清瑶,那是宁安郡主的闺名!
慕云卿瞧着沈晏这个样子,估摸着他应该是中了那等腌臜之物,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沈晏居然尚有理智。
虽然方才一时不慎唤出了宁安郡主的名字,但只一瞬,他便恢复了神智,沉声道:“孙氏想让我假借醉酒之名逼你就范,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你纵然恨我也只能嫁我,不过她向来心机深沉,恐我脱离她的掌控便给我下了药。”
是风月场中惯用的媚药。
情潮一波波的袭来,沈晏为了保持清醒便拔下束发的簪子划破自己的手臂,没有疼痛更能让人保持清醒的了。
慕云卿瞧着这一幕,心想他和沈妙欢不愧是兄妹,一样的人狠话不多。
摇了摇头,她上前想帮沈晏施针压制药性,并未急着走。
她估摸着她也走不了,孙氏筹谋至此,必然在她进门的那一瞬就让人控制了秋桑,并给房门上了锁,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单等着这一夜过去,自己跑到老夫人那去哭诉,她们会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沈晏头上,然后再对自己加以安抚,主要目的还是让她认命嫁给沈晏。
呵,打得好算盘!
沈晏极力隐忍,额上的汗滚滚而落:“你……只身前来,想必……想必是早有应对之策了……”
不想他这厢话音方落,便好像听见了几道叫嚷声。
慕云卿弯唇,语气却很惋惜:“这么好的一出戏,却不能亲眼得见,真是可惜了……”
沈晏满目疑云:“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