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卿眸光微闪,并不意外。
樱唇勾起清浅笑意,春山低翠,秋水凝眸,恍若清莲幽幽绽放,可眼神却难掩殇然:“金奴银婢,衣食无缺,只是福薄命舛,无福消受。”
沈晏皱了皱眉,没再多言便离开了。
慕云卿轻轻转动着杯盏,心知沉溺往事无意,遂唤来周嬷嬷道:“当日沈妙菡被送去庄子上,我曾让嬷嬷通知姜伯,让他着人暗中照看,别让她死了,不知她如今是何情况?”
“回小姐的话,她被人毒哑了。”
“呵,意料之中。”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老夫人的手笔:“叫人将她接回城中,我要医好她。”
“是。”
一两在旁边听着,心下觉得奇怪:“小姐,您既一早派人保护沈妙菡,那为何不在她被人下药时直接救下她呢?何苦等她被人毒哑了再去医治,岂不麻烦?”
“我若直接救下她,她焉能知晓这不能言语之苦,又怎会因此对老夫人他们恨之入骨呢?”
“哇!”一两目露崇拜:“小姐,还是您够坏诶!”
“……”这丫头夸人的措辞还是如此别致。
又想到什么,慕云卿起身走向书案:“过来帮我研磨。”
“是。”一两立在案边,乖乖地给慕云卿研磨,见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好奇道:“小姐您平日临摹那么多名家字迹,不知仿谁仿得最像?赶明儿也好多写几幅,奴婢拿出去招摇撞骗,保证能给您换不少银子回来!”
慕云卿:“……”她跟在容锦身边,就没学点正经赚钱的主意?怎的不是杀人越货就是坑蒙拐骗呢?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她仿谁的字迹仿得最像,那还真就不是这些大师名家。
而是容锦的字,她学得最像,或者应该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其实她从前并不擅长写字,鬼画符似的,怎么练都练不好,棋艺之道也是,毫不精通,不比弹琴作画让她兴致盎然。
只是前世被容锦囚禁后,她实在憋闷无趣,偶然见过他的字,觉得漂亮,便开始试着临摹,天长日久,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可唯独棋艺不见长,时常被容锦杀得节节败退,他还笑话她,说同她对弈是杀屎棋以作乐,颇可借此消遣,气得她磨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捧着本棋谱日日苦练,立誓要赢他一次雪恨。
上一世她死前,他们尚有一局未完,但愿今生能了了那残局。
回过神来,慕云卿将写好的信折好塞进信封里,又封了蜡,然后才递给周嬷嬷:“嬷嬷,烦您得空的时候送到长公主府上去,记得,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
“是,奴婢谨记。”
一两在旁边对手指,斟酌道:“小姐……再过几日,便是沈妙茵省亲的日子了……”
慕云卿抬眸,眼波流转:“你想说什么?”
一两眨巴着一双星星眼,可怜巴巴地将她望着,小心翼翼地提醒:“那日是十五。”
十五……是容锦最难熬的日子。
“我知道。”慕云卿眉心微低,略有愁容。
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跑哪儿逛去了,至今没有回音,不知容锦的心疾是因何而起,自然也就无从下手医治,目前唯一可以一试的法子就只有那一个……
***
几日后,中秋佳节。
明月高悬,月华轻漾,只道是,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桂香顺风飘来,芳气四溢,沁人心脾。
侯府门前,洒道清尘。
府内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亭台水榭俱挂灯球,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位置甚佳,真是光辉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
若是站到高处俯瞰这里,只当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老夫人和秦氏她们一早妆扮完毕,换上了诰命服饰等待迎接沈妙茵归家。
慕云卿并未与她们在一处,皆因她是外姓女子,未得召见不能擅入,她便没事人似的安坐在自己房中,只是却也穿戴整齐,瞧着样子倒似要出门似的。
见状,秋桑不解:“小姐,您是料到了这府上的大小姐会传召吗?”
慕云卿却摇头:“也许吧。”
“那您这是?”
“我待会儿……”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有婢女匆忙跑来。
施礼后,那小丫鬟道:“表小姐,长公主府来人求见,说是公主殿下身体不适,让您过去侍疾。”
“叫人备车,我这就过去。”
“是。”
那小丫鬟走后,慕云卿对秋桑说:“我带一两出府去,你与周嬷嬷留下,今夜……我怕是不会回来,这府上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必理会,只记得看护好欢儿,若有何事拿不定主意,便去找四公子,他自会相助。”
“奴婢遵命。”秋桑仔细记下,心里却不禁犯了合计,想说小姐还没见到长公主是何情况呢,怎的就确定今夜不回来了呢?
将事情都交代好之后,慕云卿才带着一两出门。
也是巧了,她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沈妙茵回来。
后妃仪仗,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街道虽已被肃清,但也只是侯府大门附近不许有百姓逗留,百步之外却是挤满了围观的人。
未免冲撞沈妙茵的车驾,慕云卿是从后门出去的,这会儿马车经过外围,她正好瞧见人头攒动,喧闹不止,似乎有人要强闯进去,初时还被侍卫给拦住了,可后来那几名侍卫忽然身子一矮,似跌了一跤,就被她逮到机会疯了似的朝侯府门前跑去。
“大姐姐!大姐姐救我!”她声音嘶哑,迎风一跑头上的兜帽被吹了下来,露出披散的长发和蒙着黑巾的一张脸:“大姐姐,我是菡儿啊!”
老夫人正率众站在府门前迎候沈妙茵,见此情形,心猛地吊起,不懂远在庄子上的沈妙菡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了这,而且原本被毒哑的嗓子也能再次发出声音了。
但此刻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她跑到沈妙茵面前胡言乱语,否则若沈妙茵听信了她的话开始对付二房,那她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就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老夫人厉声道:“哪里来的疯丫头,恐惊了娘娘的驾,还不快打发了她!”
“是。”下人应了一声,立刻就要上前将沈妙菡打走。
不止他们,侍卫甚至架起了弓箭对准了沈妙菡,唯恐她伤到沈妙茵。
秦氏见状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冲向沈妙菡护住她:“都住手!谁也不许伤我的菡儿,这是娘娘的亲妹妹,我看你们哪个敢伤她分毫!”
那侍卫和下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没敢立刻动手。
老夫人气得面色发青:“老大媳妇你糊涂了不成!菡儿她在庄子上养病呢,怎会孤身一人跋涉到此?”
“老夫人您还说呢,还不是您当日发狠发落了菡儿,否则她岂会遭这些罪!”许是见沈妙茵回来了,秦氏说话都有底气了:“我的菡儿,怎的就清瘦得如此了?”
“娘……”才唤了一声,沈妙菡便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沈妙茵,她由宫婢搀扶着下了马车,一时间,四下皆安静了下来。
众人只见她,斜亸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
一母同胞,姐姐恍若天女,自己却狼狈如同乞儿,沈妙菡愈发哭得厉害,却也不忘告状:“大姐姐!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他们都欺负我,还有祖母……她竟然、竟然指使庄子上的人给我下毒,想害我变成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