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冽站在楼梯口那里,一袭锦蓝绣雁云纹袍,莹白玉冠,端的是风流潇洒,高贵无尘。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仰倒在地上的沈临,衣裳皱皱巴巴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再不复曾经意气风发之态,两厢对比之下,只让沈临觉得愈发难堪。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强压着心底的屈辱感跪倒在地,斟酌着该用何种说辞解释才能免遭此祸,毕竟弄坏了御赐之物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可是要诛连满门的。
但让沈临没有想到的却是,容冽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将那九连玉环的碎片捡起来包好,不可有半片遗失,然后便带着一众跟班走了。
经过他身边时,容冽垂眸扫了他一眼,就像看街边的乞丐一样,厌恶、蔑视。
对于如今的沈临而言,容冽那如看蝼蚁般的眼神简直比一些讥讽的话语还要厉害。
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沈临的眼底通红一片。
可屈辱和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后怕。
容冽对沉鸢有意,沈临不是不知,为此在最初沉鸢嫁到侯府时,沈临在外行走没少被容冽的那些跟班欺负折辱,他也因此没少给沉鸢脸色瞧。
容冽恨他夺走了沉鸢,照理说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原该对他百般为难,甚至是向整个侯府发难才对,怎的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不远处,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慕云卿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带着秋桑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秋桑和沈临一样,也是满心疑云,小声同慕云卿嘀咕:“奴婢还以为容公子会以此为难二公子呢,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真是让人意外。”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闪,淡声道:“许是为了沉鸢吧。”
御赐之物有所损坏,容冽倘或以此向沈临问责,难免不会牵连整个侯府,可唇亡齿寒,沉鸢既是沈家的媳妇,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秋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想这容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种,可惜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完,她又不确定的问慕云卿:“小姐,奴婢用的对吗?”
她自幼服侍慕云卿读书习字,时日久了,倒也学了个大概,深究起来,比一些不爱诗书的闺阁小姐懂得还多。
慕云卿弯唇浅笑:“语境倒对,只是你怎知那二少夫人不识好歹的心向沟渠呢?”
“这……”
“旁的事倒也罢了,唯独感情一事,外人难辨是对是错,是以莫要轻易评价。”她自己是有过切身体会的,前世容锦待她也算是掏心掏肺,可她经历的太多,便不敢轻易相信、更加不敢交付真心,可那不代表她不珍视容锦的一腔真心。
容冽和沉鸢之间亦是如此。
若沉鸢喜欢他,那他的纠缠才是一往情深,否则,便只是沉鸢的负累。
像慕云卿和秋桑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分明,只要有沉鸢在一日,容冽为了不让她讨厌,就绝不会擅动她身边的人,哪怕是最令人厌恶的沈临。
可如此浅显的道理,沈临不知是看不透还是不愿意相信。
自曲花楼一面之后,他整日里提心吊胆,每每府外来人都恐是宫中来降旨问罪的。
他的异样秦氏皆看在眼里,多番追问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秦氏一介妇人,又不是那等精明强干的主儿,听了这样的事哪有不慌的,心一乱想的便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主意:“临儿,你说那容公子是不是有意如此?”
说着,秦氏眉头一皱,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他想看看咱们的诚意。”
沈临彻底懵了:“什么诚意?”
“你糊涂啊,自然是歉意了。”若他们能拿出像样的致歉的东西,登门拜会,哄的容公子一高兴,那到底是打碎了御赐之物还是在帮他解那九连玉环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这赔礼的东西嘛,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金银之物只怕公主府拿来堆山填海都不缺,想来无论送什么都难动其心。
秦氏目露深思,幽幽道:“要送,咱们就得送他最想要但一直没能得到的,如此才能让他念着咱们的情呢。”
“最想要……但一直没能得到的……”沈临低声重复了一遍秦氏的话,心里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不禁一变:“娘,孩儿想起还有事,先行告退。”
“诶,临儿?”
沈临没再理会秦氏,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未至房中,便闻听一阵悠扬的筝声,高山流水,曲调悠扬,功底深厚。
沈临脚步微顿。
他从不知道,沉鸢原来当真会弹筝,自她嫁过来之后,房中倒是一直摆着一架筝,可他只当是她为了附庸风雅才装模作样摆在那的,并不曾真的听她弹奏。
他从前一直觉得,她出身商贾,自然满身铜臭,庸俗至极,如今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一路走进房中,见沉鸢身边的婢女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沈临虽心有不悦,却到底没说什么。
其实这也不能怪这些下人,实在是他踏足寝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多是歇在书房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请安声,沉鸢指尖动作一顿,莹白玉手轻轻负在覆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
她盈盈起身,一袭杏色滚雪细纱散花水雾百褶裙裙裾垂下,髻上珍珠碧玉步摇轻动,柔柔光晕映在脸上,愈发衬得她整个人眉目如画,秀色可餐。
沈临一直都知道她模样生的标致,只是他自诩并非好色之人,是以从不肯轻易承认这一点。
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他走到桌边坐下,对沉鸢为他斟的茶视而不见,沉声挥退了下人。
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沈临方才斟酌道:“……我有一事……想烦请你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