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双手,贺兰静霆阴森森的目光就能把关皮皮的咽喉切断了。
可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突然间戳过来,却令他冷不防地退了一步。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却闪得银边的东西抵在他胸膛上。
“这是什么?”
“索尼牌录音笔。”
贺兰静霆双眉一皱:“你要录音?”
皮皮用力点头,做出主播姿态,扬声道:“贺兰先生,请问您做了九百年的狐狸有可感想?能用一句话说出来吗?”
这是一条通往城中的大道,路上的车很多,车灯交错,扫描仪般一道一道地从他们的脸上闪过。路边没什么行人,却有一个穿着棉袄的老头儿正在捡垃圾。
贺兰静霆怔了怔,继而冷笑:“看来你真地不怕我。”
“不怕,”皮皮果断地摇头,“我以前住的地方,后面是火葬场,左边是烈士墓,隔壁是花圈店。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其实这不是皮皮住的地方,是皮皮的好友辛小菊住的地方。因为从小就住在这种地方,小菊被认为是阴气拂拂,鬼气森森,鬼胎转世,有鬼附身。打上初中那阵儿,虽是数学尖子,班上肯理睬她的人就不多,天生好奇的关皮皮除外。
“我不是鬼。”
“你有影子。”皮皮指了指地面,表示同意。
“我再说一遍,我是——”
“除非你能证明。”
默默地对峙了几秒,贺兰静霆忽然一笑,说:“那时的树比现在多。”
这回轮到皮皮摸不着头脑:“什么树?”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感想吗?这就是我的感想。”
那时的树比现在多。废话。那时的房价还比现在便宜哪!
这人活了九百年,就这感想啊?
皮皮顿时对他产生了鄙夷:“贺兰静霆,这么多年,你真是白活了。”
回到车上,贺兰静霆又扭开了那个台,车里回荡着郁闷的降e大调小夜曲。
“这是狐狸喜欢的音乐?”
“嗯。”
“这是——你们的电台?”
“嗯。”
“里面的那个性感播音员,也是只狐狸?”
“量词。”
“也是位狐狸?”
“我们这一族比较喜欢从事娱乐业。”
“难怪天天都是音乐,连个新闻也没有。”皮皮嘟囔了一句。
“你错了。里面播的就是新闻,不过是用音乐来播的。是狐狸就听得懂。”
皮皮翘起了二郎腿:“播的是些什么?说来听听。”
“刚才在说大兴安岭的气候。晴天转多云。北极零下五十二度。渡口花店新进了一批绿色鲜花,数量不多,欢迎采购。还有某位得道大仙的讲座,修真秘要之类。”
“渡口花店,你是说南街上的那个吗?”
“嗯。”
c市人没有谁不知道这个最大的花店和一年一度在这里举行的盛大花市。皮皮的奶奶还在那里买过不少花的种子呢。
“你也常去那里买花吗?”
“不常去,有时去。那店对我来说,就相当于你们的麦当劳吧。”
“光吃花你的消化系统受得了吗?”
贺兰静霆忽然沉默。
“你……你有消化系统吗?”
继续沉默。
“你一天去几次洗手间?”
车猛地又刹住了,紧接着,关皮皮这边的门锁忽地弹开。贺兰静霆的声音很不客气:“下去。”
“还没到家呢。”
“下去。”
“我不。”
贺兰静霆跳下车,拉开门:“关皮皮,你下来。”
“不下来。”
他忽然抓住她的脚,将她穿着的一双皮靴脱了,扔到后座。
“贺兰静霆,你想干什么!”
“你下来不?”
“我的鞋……”
贺兰静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她拉下车。关上车门,“忽啦”一声,汽车刨起一团尘雾,扬长而去。
只剩下关皮皮赤脚站在大街上,徒然地对着远处的尾灯大叫:
“哎——贺兰!你回来!我承认你是狐狸总行了吧!贺兰——”
尾灯讥讽地闪了两下,渐渐变成一个点,汇入滚滚车流,沓不可辨了。
真是不可置信,这人还真把她给抛下了。
关皮皮不禁看了看脚下:很好的柏油马路,地面很光滑。若是夏季,赤足漫步定是一种享受。
可是,她心里一个劲儿地叫苦,这是冬天啊。
雪虽已停了,冰虽已化了,地面却跟空气一样寒冷。
伸手打的,没人理睬。想打电话,手机断电。更何况深更半夜,她这一歪一倒的样子,很让人怀疑啊。
独自跫行了近一个小时,两只脚只顾向前走,都没有知觉了。
便这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满身出汗,走到星光疏冷,才看见自己住的大楼,临走时忘记关灯,寝室的光还亮着。到了门口,借着路灯一看,双脚磨出了好些血泡,虽有厚袜子包着,脚板还是破了皮,血淋淋地惨不忍睹。
皮皮在心里痛哭:真是人狐异类啊!狐狸大仙说怒就怒,是不可以得罪的!
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看见门前的台阶上隐隐约约地坐着一个白影。
那姿势是熟悉的,依稀分辨得出。
“家麟?”
白影站起身来,诧异地迎上去:“皮皮,出了什么事?这么晚才回来?”
“我……我的鞋丢了。”皮皮觉得有些委屈,又怪自己太爱贫嘴,自作自受。
幸好家麟也没有多问,大约是怕她尴尬,见她一步一跛的,便伏下身来:“我背你上去。”
皮皮很老实地扒在家麟背上,让他将自己背上了二楼。
其实这也不是家麟第一次背她,有一回她骑车摔跤,骨折了一个月,家麟天天骑车送她上学,上下楼都是他扶着,其间也背过几次。那时他的个子也不是很高,但她更小。他的语气不容商量,她也不推诿,便欢欢喜喜地伏在他背上。为了这个,家麟还被人取笑了,说他是“猪八戒背媳妇”。当时背她的家麟脸是板着的,腮帮子硬硬的,摆出一副抵挡流言的样子。末了又阴差阳错地被选成全校学雷锋标兵,很是搞笑。
家麟穿着件羽绒大衣,但男人的气息却还是从领口钻了出来,丝丝线线流入鼻尖。皮皮的心砰砰地跳得很快,面红耳热,觉得身子快要被他的脊背灼伤了。
进了门,家麟将她放在沙发上,转身便到厨房里烧水。
“家麟,这么晚找我有事吗?”皮皮隔着门问他。
“没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考试没考好?”
“嗯。不是不好,只是没到我期望的那个分数。所以申请了学校也不给全奖。”
在记忆中,以前只要考试考不好,家麟就不肯马上回家,而是先到皮皮家坐坐,缓缓气,养足精神,准备面对母亲的咆哮。
“那你多申请几个啊。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我只看中了几个学校,其它的就是给了我全奖也不想去。”
皮皮苦笑。
家麟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养成了他在学习上心高气傲的性格,什么都要是最好的,第二都不行。
“那你……要么,再考一次gre?”
“嗯,只好这样了。还有最后一个学校没给我回音,我再等等吧。”
皮皮记得每次准备gre,家麟都好像掉了几斤肉。到北京参加个什么新东方学校,都是封闭式学习。回来一见面,又黑又瘦的,让人心疼。
“我这里有土豆片,你吃吗?”觉得话题太沉重,皮皮忽然道。
“你的脚肿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有云南白药。”
家麟给她泡了一杯茶,看了看手表,说:“太晚了,我回去了。”
“哦……嗯……”其实皮皮想说,既然这么晚,你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宿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见他走到门边,皮皮忽然想了一件事,问道:“你最近见到田欣了吗?”
家麟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
“如果见到她,拜托替我问一下,nk演唱会的六折票买了没有。这丫头,打几次手机都不回。”
“好的。”
家麟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深:“晚安。”
皮皮笑了笑:“晚安。”
门轻轻一扣,关上了。皮皮不顾脚上疼如刀割,连忙冲进洗手间。
月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