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的督抚、道、府、州、县衙门,一律都是前衙后宅的结构。
玉柱迈着四方步,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府衙的内部结构。
从仪门到府衙正堂之间,西侧有包公祠、狱神庙、监狱、把总司厅、照厅和代书处;东有五圣祠、候审所、粮厅、科神庙及吏、户、刑三房、盐房、工房等处所。
进入第三重门后,便是玉柱升堂问案的顺天府正堂。
正堂,又称大堂,是顺天府尹公开提审犯人的地方。
大堂正中挂的硕大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肃清畿甸,而不是戏说里边的所谓“明镜高悬”。
实际上,在康熙朝,各个衙门的匾额,又称堂额,并无一定之规。
比如说,康熙给顺天府亲题的“肃清畿甸”这四个字,到了雍正朝的时候,被老四原封不动的照搬了过来。
玉柱在正堂升了座之后,府衙里的部下们,各依官职品级的高低,依次过来拜见。八壹中文網
“参见玉宫保。”
“拜见大畿牧。”
“参见大邦伯。”
“叩见内史大人。”
“请京兆大安。”
部下们的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他们对玉柱的称呼也彼此有异。
总之,宫保、京兆、大邦伯、大畿牧、内史,都是对玉柱的尊称。
一言以蔽之,各种文雅有内涵的别称都可以说,惟独不能像某些电视剧里一样,大咧咧的叫玉府尹。
那就是,完全不懂规矩礼仪的想得罪死玉柱了。
其中,内史大人这个称呼,其实颇有些来历,没有一点文化底蕴,根本就叫不出来。
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将京师咸阳及京畿40余县,划为内史辖区。
这便是玉内史的由来。
实际上,按照以往的惯例,玉柱到任的时候,还有一整套敬天祭庙的流程。
只是,玉柱不乐意那些繁文缛节,又被老皇帝催逼得太紧,故意来了个仓促上任。
仓促上任,正好省略了许多无意义的虚礼,免得大家都跟着受累。
反正吧,玉柱越不把上任当回事儿,礼仪敷衍的越草率,老皇帝就越放心。
等一切流程走完了之后,玉柱满是疲惫的坐进了后堂内的公事厅里。
玉柱原本以为,他第一天上任,应该无公可办。
然而,他还是想错了。
玉柱刚喝了几口茶,吴江就进来禀报说,通判周林汉求见。
顺天府衙内,玉柱的僚属们,最重要的就是府丞、治中、同知、通判和理刑推官,他们都属于佐贰官。
其中,府丞管府学和教育,治中管钱粮税收,四个驻外的同知负责抓捕盗贼,通判和推官则分管刑事案件。
也许是为了减轻府尹的压力,从府丞到推官,这些佐贰官都有各自专属的小衙门。
和外省的府衙不同,顺天府的日常刑事案件,均由通判或推官负责,而不须由玉柱出面。
玉柱这个府尹,可以根据他自己的需要,抓一些典型的大案要案,有选择性的公开升堂问案。
这个制度安排,令玉柱感到很满意,减轻了多少的麻烦事儿啊?
不过,玉柱也有个大麻烦。
按照朝廷的规矩,顺天府有权受理全国范围内的刑事纠纷案子。
也就是说,外地人来京城告状的刑事案子,顺天府不能拒收,必须要接案。
麻烦的是,朝廷为了体现对京控命案的重视,通判或推官并没有审判权,都必须由玉大老爷亲自主审。
京控,就是到京城告御状的俗称。
实际上,草民们根本不可能靠近皇宫的午门。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他们就会被八旗步军的兵丁们给驱散了。
若是,告御状的人,真的跪到了皇宫门前,就是玉柱这个步军统领兼顺天府尹的严重失职。
到那个时候,弹劾玉柱的奏章,以及各路清流言官们喷他的口水,大概率会把他彻底的淹没掉。
真正受理告御状案子的衙门,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法司,外加顺天府而已。
正因为有大量京控案子的存在,玉柱嫌麻烦,才不肯接任顺天府尹。
《大清会典》中,有十分详细的规定。
“凡民控告者则听其狱,大事以闻,小事决之。所属五州十九县控案即与提审。重案奏请定夺,轻者或咨部办理,或自行审结。”
所谓的重案奏请定夺,实际上,在执行过程中,因为玉柱前边的府尹们害怕承担责任,故意小事化大的每案必奏,从而惹恼了老皇帝,而变得形同虚设了。
老皇帝倦怠政务,不想多管事,板子最终还是打到了顺天府的头上,且受着吧。
反正吧,错误都是顺天府的,功劳都是老皇帝的,这个才是真理!
周林汉进来后,毕恭毕敬的长揖到地,十分客气的说:“卑职周林汉,字青松,参见大畿牧。”
玉柱敏感的察觉到,周林汉故意不称玉宫保,而称他为大畿牧,这是有麻烦要上身了啊。
“周大哥,请坐下叙话。来人,看茶。”
通判仅为正六品,和玉柱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了。
所以,玉柱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仅仅是摆了摆手,示意周林汉坐下即可。
清初时期,官员之间的等级制度还比较宽松,长揖到地,已经算是极为尊重了。
到了晚清时期,官场之上的奴颜婢膝之风盛行,且风气越来越坏。
七品知县拜见从四品的知府,都要下跪行礼。
当年的黎元洪,已经是湖北新军第八镇的协统了,他见了湖广总督张南皮之后,就必须行跪见礼。
周林汉斜着身子,只坐了半边屁股,丝毫也不敢轻视,异常年轻的玉柱。
等饮过了茶后,玉柱就问周林汉:“不知道周大哥所为何来?”
这个时代,上级对下级的称呼,除了不能直呼其名之外,可谓是多种多样。
玉柱称呼周林汉的时候,常规的笼统叫法就是周大哥,尊敬一点便是周别驾,亲热一点就是青松兄,等等不一而足。
“回大畿牧,是这么回事,大兴县的大粮绅刘某,恶意拖欠朝廷的赋税,被拿进了府狱之中。谁料,刘某的身子骨异常之虚弱,仅仅关了两日,便暴毙身亡。”周林汉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对刘粮绅的不屑之情。
玉柱可不是初入官场的楞头青,他一听就知道,刘大粮绅的死因,其实极为可疑。
当年,玉柱担任偏沅巡抚的时候,湖南各地的衙门之中,每年莫名其妙瘐死狱中,或是暴毙于牢里的人,就超过了数百之众。
当时,玉柱强行下了札子,严厉的警告各地的官吏。
若有草民暴毙之事,该管的所有胥吏和狱卒必须要拿交巡抚衙门严加审讯,这才从根本上遏制了,恶吏们随意草菅人命的蔓延之势。
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没有功名的商人和土地主,就等于是案板上的肉,任由各地的贪官和胥吏们的宰割。
在大清朝,州、县衙门只能判决杖刑,判处徒刑则必须上报府衙。
乍眼一看,县衙的权势并不大,而且也有保护犯人的制度建设,显得很文明了。
但是,犯人被关进了县里大牢之后,若是突然死了,其实是白死的。因为,从上到下的官府,根本无人来追责。
这个就很厉害了。
往往,衙门里的恶吏就喜欢借着这个特权,故意找借口恐吓有钱无权的富裕户,拿钱出来消灾。
水浒传里,仅仅是县衙小吏的宋押司,为啥永远都不缺钱花?
嘿嘿,细思极恐也!
俗话说的好,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等玉柱不动声色的看完刘粮绅有关的卷宗之后,心里也基本上有了数。
这位刘粮绅,有良田数千亩,家中仅有独子一人。更重要的是,刘粮绅的家族之中,竟无一人作官或有功名在身。
说句心里话,玉柱若是衙门小吏,遇见了这种任由宰割的超级大肥羊,也难免要起歹念。
想想看,坐拥偌大的家产,却无靠山和后台撑腰,岂不是三岁孩童抱着大金佛招摇过市么?
玉柱合上卷宗,淡淡的提醒周汉林:“周别驾,人命关天呐!”
周别驾也许是没听出玉柱的话外音,他长声叹息着说:“唉,谁叫他身子骨太弱不禁风了呢?”
这话就很有点意思了。
周汉林明显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上报个庾死狱中,便轻而易举的了结这桩命案。
实话说,类似的草菅人命,在整个大清朝的各地皆有,而且层出不穷。
玉柱就算是道德表,很想管,也根本就管不过来。
大清的官场上,若想单靠一纸公文,就遏制住胥吏们的肆意妄为,等于是痴人说梦话。
但是,玉柱今天刚刚上任,周林汉就想借他之手,趁机大捞好处,这就忒不地道了吧?
尼玛,这岂不是把玉柱当作是啥球不懂的外行,企图蒙混过关么?
唉,被人当傻子哄,和故意装糊涂,其实是两码事呢。
玉柱依旧没生气,仅仅是不动声色的说:“既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就不能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周别驾,你回去后,就把看守刘粮绅的所有相关的胥吏、狱卒及白役,全都拿下了,等着本府亲审。”
周林汉立时面色大变,很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着玉柱,他做梦都没有料到,玉柱竟是这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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