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像是在对颜柏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应自己心中那个暴躁孩子的声音……」

颜柏的这个提问，仿佛一把开门的钥匙，在蝎的意识里开启了一扇门。

在那扇门里。

蝎看到了一个被冷落了多年的自己。

小时候的蝎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孩子。

共情能力让蝎显得懂事和早熟。

但懂事和早熟并没有让蝎获得善待。

即便蝎知道千代婆婆在欺骗自己，蝎也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配合千代婆婆的谎言。

即使知道双亲已经亡故，蝎也不哭不闹，默默地用傀儡制作了父与母的替代品。

蝎体谅年迈的祖母，并且努力地去适应孤独的环境。

蝎艳羡地看着别的孩子父母双全，嫉妒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

蝎没有提那么多要求，他安静乖巧地按照千代婆婆的期望，将用毒和改造傀儡磨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除了修行傀儡术，蝎似乎是再也没有别的爱好了。

蝎一心专注傀儡术的修行，即使生病也不懈怠，遇到不公平的对待，他也不过是默默走开，一直到不想再承受，直接离家出走。

或许是因为被禁锢在这个陌生的院子里太过无聊，蝎对颜柏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情。

颜柏听到蝎停顿了下来，便隔着门，低声问道：“爸爸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觉呢？”

“反抗……心里一直有一个反抗的声音在响彻，一遍又一遍。”

蝎如此说道。

蝎心里的那个孩子，一直在不停地说着：

「我也想要父母，我不想等了……」

「我也想要撒娇，我不想那么懂事……」

「我不想要这么孤独，我受不了孤独，我不想去适应它……」

「我也想要那些看起来很傻的玩具，我现在就想要……」

「我不想面对这些人，我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无聊地逛街……」

「为什么我要完成那些愚蠢的任务，我想要回去捣鼓傀儡……」

……

即使那声音在自己的内心响彻。

蝎也从未回应过自己内心的声音。

蝎从未理会过内心那个自己的情绪。

蝎从未满足过内心那个自己的需求。

蝎将内心的那个自己视为洪水猛兽，妄图通过改造自己的肉身而摆脱内心的那个孩子。

然而，即使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那个声音还是没有消失。

于是……

蝎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内心的哭诉；

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完全忽视内心的痛苦。

……

蝎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干巴巴的，但是颜柏听出了某种情绪。

颜柏轻声开口道：“为什么要拒绝内心里那个孩子的需求？为什么不回应那个声音呢？”

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应，那个声音很重要吗？就算说出来又能如何？现实永远是那样残酷，并没有任何改变，只要避开‘等待’，情绪就会慢慢平息。”

蝎受不了「等待」，因为他一直在等待父母归来，一直在等待祖母归来。

蝎因为「等待」而焦虑，过分渴求不存在的爱和关注。

蝎意识里闪过小时候的场景。

父母离家不归之后，千代婆婆身为砂隐村高层，也是十分忙碌。

蝎只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制作傀儡，一个人睡觉。

一天到晚重复着这三件事。

在无人时候，蝎其实哭过，闹过，自言自语过。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为了争取到短暂的陪伴和互动，蝎经常坐在家门口，等待千代婆婆和海老藏回家。

蝎已经没有了父母，只能依赖祖母了。

可是，蝎依然经常等不到千代婆婆。

等的时间长了，年幼的他就会将侧脸贴在门上面，想要从那个地方听到千代婆婆的脚步声，甚至是父母的脚步声。

常常在等待的过程中，蝎便靠着门扉睡着了。

甚至是现在，蝎依然还清晰地记得面颊贴在金属质感的门扉上，那冷冰冰的触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蝎看清了小时候的经历多么糟糕，他开始厌世。

这样的等待太累了。

蝎对所有人都没有了期待。

蝎讨厌着永远为村子鞠躬尽瘁的祖母，讨厌着让村子陷入战争的风影，讨厌砂隐村弱肉强食的风气，讨厌所有人，讨厌这个世界，甚至讨厌着自己……

“已经成年的你，已经变得强大的你，有力量和资源去针对性的弥补曾经被亏欠的自己。”颜柏轻声说道：“在照顾自己这件事上，我们永远都有主动权，既然等不到其他人，那就自己好好回应自己好了。”

“是啊，我已经在弥补自己了，我不去在意任何人的想法，我只在乎我自己……”蝎声音很平静，他依然不能动弹，他直视前方，却觉得让他烦躁的场景忽然间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颜柏站在门后，一直盯着蝎在屏幕里的样子，他不确定蝎究竟听进了多少。

或许蝎只是为了能够尽快脱离这个“牢笼”才会如此平和地跟颜柏说话。

不过颜柏不在乎，他需要蝎来帮助他完成测试。

完成关于没有死去的「小伙伴」要多长时间才能离开这件测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蝎再度问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颜柏沉吟了片刻，道：“关于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要不，我放歌给你解闷？”

蝎面无表情，“那也太愚蠢了吧……”

颜柏耸耸肩，打算就此沉默。

却听蝎淡淡地说道：“但我不会笑你就是了。”

颜柏表情有些微妙，他忽然笑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颜柏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被蝎“致郁”了。

原本颜柏只是想在漫长的时间里找点乐子，给这位蝎老爹唱了火影经典曲目「青鸟」，然后不停地重复，不停地重复。

导致后来蝎像是投桃报李似的，也跟着他一起唱了。

就跟蝎之前预料的一样，场面变得很愚蠢。

蝎用他那与相貌不符的，浑浊的，沙哑的，低沉的，有力的嗓音，愣是将「青鸟」这首歌，唱出了「青雕」的气息。

在颜柏被蝎的「青雕」荼毒了三个小时之后，蝎终于被系统空间请了出去。

这个时候，深夜的月光洒满大地。

蝎从系统空间里出来，双脚落在了颜柏新房子的顶端，站在高处俯瞰星光下的沙漠。

蝎转头看向颜柏投影到他身边的身影，他抬起手来，伸向颜柏，口中淡淡地说道：“跟我去雨之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