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小军!我的孙孙!”
陈玉香正好在院子里,听见人说她大儿子媳妇带着小军回来了,第一个就冲出去,抱着孩子就是哭。
传正军在他爹怀里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他奶叫他他也不搭理。
“小军!”
“哥哥!”传正军听见妹妹的声音,稍微动了动,在他爹的怀里埋得更深了。
“建中,你回来啦!”冯母见着儿子终于回来了,也算松了一口气。
“大哥,出去了两三天,小军那孩子怎么样?”林文菊也关心着,让几个孩子练习,自己跟着婆婆嫂嫂一起出去迎了。
冯大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传家正军的眼睛,是真的坏了,没得治了。
传兴旺夫妻抱着孩子先去了公社医院,公社医生一看伤的是眼睛,只看了一眼,就让他们抓紧时间去县里。
好在他们一伙人运气好,只等了十来分钟,就赶上了一班发往县城的汽车。
到了县里的人民医院,医生水平比公社医院还是要好上一些,几个大夫检查了一番,为孩子处理了伤势,动了手术。
四个人也是第一次去县里,去了半天摸不着头脑,传兴旺夫妻还一直骂骂咧咧的骂着跟来的冯建德。
一边骂,还一边指使着他跑上跑下,一会儿交费,一会儿又去买饭。
好在冯大哥跟去了,建安也在县里一中读书,趁着下午放学,他去找了妹妹打听了一番,才帮着换了些粮票,这几日也才好支应下来。
冯大哥走前跑去找支书开了介绍信,几个人为了省钱,也没有舍得去住招待所,都窝在医院病房里过了两宿。
出院前,冯大哥问过医生。
术后孩子的眼睛就一直包扎着,要等过几天伤口愈合了才能解开。
不过根据医生判断孩子的眼球破裂,视觉神经受损,几乎没有复明的可能了。
至于好消息,其实严格而言应该是对于老冯家的好消息。
那就是这一次的医药费并不高。
住院费5毛一天,眼部手术收费8块,其余一些杂项再算上,一共也才花费10块出头。
这还是因着去了县里,要是就在公社医院,还可以享受农村合作医疗,那样也就花不了多少钱。
再算上这几日吃饭的花销,林文菊家出的那15块已经是尽够了。
乡里人不懂这些,老冯家人觉得松了一口气,可外出回来的传兴旺夫妻听闻两家的赔偿数额后,就不开心了。
一趟出去医药费和吃饭花了才将将15块,算上要赔的260,才不到三百块。
买他儿子一双眼睛!这老冯家的算盘打的可真精。
“姓冯的,给我滚出来!”
“三百块不到,就想毁我儿子一只眼睛?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什么叫做支书说了?我和孩子他爹都不在,支书是做的哪门子的主?”
“我可去你们的吧!姓冯的你们给我等着,有一个算一个,伤了我儿子眼睛,我告上公社去,我让你们全家都去劳改!”
罗大林一个人的输出,顶得上老冯家所有人。
马桂香在旁边看着,兴奋得很,就差鼓掌叫好了。
这罗大林以前没看出来啊,这水平跟她比有得一拼。
老冯家的,冯家的,干脆给它搅个天翻地覆。
一个地主老财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有她大伯家,家里又不是没钱,扣扣搜搜的干嘛?尤其林文菊那个小媳妇,真的讨厌死了,让她抢她的肉,骂死他们家才好!
院子里的人都看着,没人上去说话。
传明峰也来了,他是传家的长辈。
“行了,兴旺媳妇,这事儿你们走后就已经说定了。”他年纪要大些,早些年因着下苦力伤着了脚,腿脚有些不太好。
“大伯,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呢!
我可怜的小军啊!
自己亲亲的大爷爷不向着你,反向着害了你的人!你怎么那么命苦啊!”
“大伯,他们冯家人欺人太甚……怎么连你也……”传兴旺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
林文菊悄声跟冯母道:“娘,还是得把我们签的字据拿出来,这当着大家伙签了字按了手印的,转眼就不想认了那怎么能行?”
冯母也点点头,旁边的冯二嫂眼睛更是一亮,对着林文菊那是佩服得不行:“我说你怎么还让支书帮忙立字据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还是三弟妹想得周到。”冯大嫂也赞许道。
事实也确如林文菊所料,不管传明峰出来如何主持公道,罗大林夫妻两个压根儿就不理。
一口咬定,他们俩不在家,谁也做不得他们的主,这协商出来的赔偿他们自然是不认的。
传家二老就只是抱着孩子哭,就眼看着自己儿子媳妇在这儿闹腾,也不出言说个一二,显然他们是乐见其成的。
闹来闹去,非要老冯家再赔二百块,就连林文菊家也被要求拿出一百块来,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冯父被这家人的不要脸可是气得不清。
冯家树也被气了个仰倒,他之前可觉得小姨子嫁给这个混子传明伟可惜了,现在看来这两人简直绝配,生的儿子找的媳妇简直跟他们一脉相承的胡搅蛮缠和不要脸。
“行!我这个大伯,是管不了你们家的事了,你爱找谁找谁去!”传明峰一摆手,干脆就掉头走人。
他家的儿子媳妇本就只是跟过来看热闹,这下也觉得他堂弟堂弟媳妇未免有些不太识好歹。
自家孩子回来都说了事情的经过,说句不好听的,小军那孩子可不就是自找的?
他二叔家的三个孙子孙女,历来就是争强好胜的,别说老冯家的孩子,就连他们自己家孩子都经常被那三个孩子欺负。
要不明明是堂兄弟姊妹,为啥他家孩子不跟传家的三个玩,反而喜欢跟他们对头冯家的贤才玩呢?
“兴旺,我看你们就闹吧!别把一个院子里的人心都闹散了……”
传家大堂哥传兴金好言相劝,见堂弟表情一脸不忿,传兴金索性就不说了,摆手拉上自家媳妇弟弟,就回家去了。
冯母也不想惯着她家,扬了扬她刚找出来的字据:“兴旺、兴旺媳妇,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小军我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伤了眼睛,我们也心疼。
当叔婶的,你们带孩子去医院我们也帮凑了5块钱。你爹娘找我们,还攀咬我们家不给你们家看孩子。
你自己心里清楚,这话有没有道理。我们家心善,给10块钱出孩子当营养费,邻里邻居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是,偏生有些人还没脸没皮的,净想着美事儿呢,又不是给我家生的孩子。”
冯二嫂跟着附和,她可是看不起这传家人胡乱攀咬他家的样子,简直没脸没皮的。
冯家树是老冯家的当家人,小儿子还小,比较冲动却立不起事儿来。
好在大儿子还算稳当,毕竟是孩子他爷爷手把手带了好几年的长孙,遇到事儿也有理有据地跟传家的辩驳一二。
“行了,传家媳妇,且不说这事儿起因本就在你家小花小军上,孩子受了伤我不与你计较。
就说这赔偿款,你爹娘妹妹可都是在书记和大队里好些个社员面前同意了的。
那可是白纸黑字写下来,你家人签了字盖了手印的。你就是搞到公社里去,我也是有依据的。”
冯家树不管心里如何作想,态度却十分强硬,不让半分。
传兴旺罗大林夫妇眼带愤恨,什么时候这冯家老狗这样硬气了?他怎么敢这般不要脸?
签了字按了手印又如何?
她就是要告,一个地主崽子造了这样的孽,还想不赔钱,那就去给她蹲小黑屋去吧!
“凭啥啊?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们夫妻俩不在家吗?”
在背后装死的传明伟陈玉香夫妻见状,立马出来声援:“就是,之前小军他爹娘也不在,按理这签了字也做不得数的。”
眼见着传家人又要闹,林文菊也挤了进来:“你们家要是不认这个,就可以去公社告去,也可以去县里,自己看看写了协议又不认帐是什么道理。”
见是冯家的新媳妇,传兴旺夫妻都有些看不上,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怎么,不信?
我姐夫就在公社政府里,要不要我去帮你问问?大队支书还有社员们见证下商量好了事儿,有意见不早说?你们家这言而无信的究竟有没有道理?
公社里不行,去县里也行啊,你怕是不识路,正好我大姐就在县里政府,要不要我也帮你问问?”
一番狐假虎威连消带打的,林文菊话了,还十分天真地看着他们夫妻。
其实她哪能真去问啊,不过就是假借着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你你你……”罗大林手指着林文菊,半晌说不出话来。
冯二嫂双眼放光,带着一丝佩服。
马桂香:怎么回事儿?治不了你了啊?
传明伟陈玉香:怎么还带威胁人的?
其他人,一脸傻眼。
这没听说啊?这冯家新媳妇家里这么牛啊?这谁还敢去啊?
见传家人没了反应,林文菊拉拉冯母,又扯了扯冯大嫂二嫂:“既然传大哥传嫂子没什么意见,我们就回了。”
说罢,果断往家里去了。
冯父赞许一笑,示意两个儿子也赶紧家去:“兴旺、兴旺媳妇啊,这钱我们也早给了,按理,这事儿也早就该了了。”
“你们要是不服气,就按我三儿媳妇说的,可以去公社里去县里问一问。
还是那句话,你们自己想一想到底有没有道理?”
说罢,也学着林文菊的样子,不等回应,就直接回家去了。
进了屋,罢了还将门给关上了。
众人:大白天的,平日里谁家还锁门啊,你家这不是威胁是什么啊?!
“行啊,传家的,你们要是不认这白纸黑字,就去公社里去县里问问吧?
要是觉得我家好欺负,那我可就要跟你家好好掰扯掰扯了。
前年是谁玩火烧掉了贤齐的头发?去年又是谁把贤真推进了粪坑里?是谁大冬天里往贤真脑袋上泼凉水,害他整整烧了两天,差点儿没救回来?
桩桩件件,你家出了一分钱了吗?
是我媳妇念着跟你家是亲戚,没有跟孩子计较,现在还是你家孩子,从小不懂事还乱抢人东西,抢不过自己伤了眼睛还想来倒打一耙不成?!
我话就放这儿了,要钱,就这260块,不要就拉到!
这事儿就算你闹到公社去,我也还是这个说法,要么你弄死我,我夜里天天上你家来关心关心小军的眼睛?”
言辞坚决,言语冷硬又恶毒,却又带着丝丝难言的心酸。
趴在二楼窗台,透过木窗缝隙往外偷窥的林文菊听了,只感觉一个字,那就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