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烈日斜斜照进书房,空调温度宜人,便看着这几十寸的阳光也可爱起来。
陆浅衫坐在地上,地板被冷风浸凉,白皙到透明的手指在光斑的边缘轻触。
陆浅衫心慌意乱,像一望无际的荒原,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但她什么也没想,傅忱让她不要多想。
她放空思绪以至于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医院那边打电话确认手术时间是否有变动,陆浅衫沉默了一下道:“没问题,可以开始。”
陆浅衫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和傅忱说,好像没什么值得隐瞒了,可是她怕定义为一个“麻烦”的人。
不管是她自己带来的麻烦,还是她家人带来的麻烦。
现在正是傅忱争取家里同意的关键时期,陆浅衫怎么想都觉得突然动手术有卖惨博同情的成分。
万一林伯母觉得她是故意的,找借口让傅忱心疼她照顾她,把傅忱往她那边拉,岂不是有苦说不出?
陆浅衫决定按照原计划。
三天后启程去b市,一个小手术,有沈玉陪着她就行了。
傅忱回来后,陆浅衫说了日期:“网站推荐我去作者培训,就在三天后,为期半个月。很抱歉,这个时候不能跟你一起扛家庭压力,对不起。”
傅忱倒觉得没什么:“你专心培训,等你回来,什么事都解决了。”
陆浅衫忽然很相信傅忱这句话。
如果他们的磨难由一场车祸起,那她结束这场车祸的所有后续,是不是就会有新的人生?
“我妈她……其实很好说话,你看我就知道了,雷声大雨点小。你很好。”傅忱坐在陆浅衫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你很好,只不过我妈需要一点时间反应。我们都领证了,国家承认的夫妻,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嗯。”
傅忱又道:“你们其实挺像的。”
陆浅衫问:“哪里像?”
傅忱笑着从背后拥住陆浅衫:“容易因为一两件事走进死胡同。我妈因为我姐的上段婚姻,对有些方面比较敏感。你也是——”
傅忱掰过陆浅衫的下巴,故意逞凶:“就因为这件事要跟我分手,藏着捂着到现在,一谈到分手原因就炸毛。”
他哭笑不得:“究竟是有多了不得的事情啊,你知道我脑补了多少原因吗?”
被绿还是轻微的。
陆浅衫微微睁大了眼,傅忱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他知道了?
他妈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陆浅衫喉咙干涩,舌头都在打结,“你已经知道我爸爸他——对不起,他做了很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代替他向你妈妈道歉。”
陆浅衫坐起来,低着头:“我和林伯母接触不多,你比较了解她,如果你有更好的道歉方式……”
“这不是你的错。”傅忱抱住她,“你已经做了你全部能做的,只有养不教,父之过,没有子女要为父母背锅。”
陆浅衫眼眶瞬间湿润,忍不住趴在傅忱肩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傅忱轻轻拍着她的背,慢慢说:“而我们不一样,法律规定夫妻有共同承担某些责任的义务。令你痛苦的,请分我一半,令你喘不过气的,请让我承担。”
“我、我没有要分你一半的痛、痛苦,没有了。”陆浅衫泣不成声,“我很好,阿忱,你在这里,我就很好。”
家庭不会让陆浅衫痛苦,这么多年,不看开也该麻木。陆单不会让陆浅衫痛苦,人活在这世上,谁也别妄想去改变一个成年人。
只要傅忱在她身边,所有苦难终将酿就芬芳。
陆浅衫在傅忱身上哭到睡着,她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她一直忍着,忍了两年,不曾放肆大哭。
傅忱把陆浅衫抱到主卧室,给她盖上被子,静悄悄退出去。
陆麟出去打篮球回来,浑身是汗,傅忱让他小声点不要吵醒陆浅衫。
等他洗完澡出来,傅忱简单地做好了晚饭。
“吃完我开车送你回校。”
陆麟现在已经充分认识到这几天的菜是谁做的。
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傅忱真的就对他姐这么好。陆麟猜测傅忱就是陆浅衫在大学交的男朋友。
傅忱:“浅衫三天后要去b市培训,大概十五天。”
陆麟:“姐夫跟着去?我自己这两周住校可以的。”
“我倒是想,最近学校比较忙,走不开。”傅忱非常遗憾郁闷。
傅老师一郁闷,学生就遭殃。
“你姐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我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陆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惊喜?”
“比如弟弟期末全科及格。”傅忱微微一笑,“全上一百就更好了。”
陆浅衫一看陆麟的成绩单就皱眉,傅忱决定管一管。长姐如母,他就是陆麟的半个爸爸!
鉴于陆单不配为父,傅忱把自己再升一级,看陆麟的眼神充满慈爱。
陆麟差点炸上天,全科及格是什么天方夜谭:“这能算你准备的惊喜吗!都是我在努力!不算,你自己再想一个,别拉上我,没诚意。”
“谁说跟我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补习。”
众所周知,语文老师是可以教数学的。
陆麟脸色戚戚地坐回去。
接下来还有愉快的周末吗?上课还能玩手机吗?考试前还能只认真复习语文吗?
他姐还没走,他就开始想了。他宁愿出去搬砖买女生最喜欢的巧克力哄他姐开心。
……
傅忱把陆麟送到学校,一回来便坐在陆浅衫电脑前,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打开陆浅衫的文档,给自己的手机发了一份。
陆浅衫说过她的电脑随便动,不用多问。
同理,傅忱的所有电子设备也是。
他顺便帮陆浅衫校对了新的稿件,傅忱一目十行,修改速度飞快。半小时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傅忱又去炒了两个菜,叫陆浅衫起来吃完饭。
陆浅衫吃得很慢,心不在焉的,像小孩子似的好几分钟才张一次嘴。
傅忱干脆夺过陆浅衫的筷子,把桌上的菜划分成了两份,陆浅衫多,他少。
“别以为吃得慢就能逃避吃饭。这些今天都要吃完。”
陆浅衫欲言又止,对傅忱分配不公很有意见:“怎么看都应该你吃多的那份。”
“不专心吃饭的人就是这样。引以为戒。”他顿了顿,“还是你要我亲手喂你,也行。”
陆浅衫赶紧大口扒饭。
陆浅衫其实在想手术的事情,哭了睡了,脑子清醒了,她考虑对傅忱坦白。
目前傅忱应该只知道陆单闹事,而不是更后面的事。
遮羞布已经扯下了,更丑陋的地方也遮不住了。
傅忱给陆浅衫夹一筷子竹笋炒蛋——这是他近期最喜欢做的一道菜。
至于有没有更加殷切的希望蕴含在里头,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吃饭的人感受不到,傅老师就算做个一百道竹笋炒蛋都没用。
“刚同居就要分居半个月。”傅忱装模做样地感慨,“陪老婆去培训这个理由实在不好请假。”
他们领完证两月都见面,什么喜悦都没感受到,小别胜新婚,就当是补上了。
陆浅衫静静地看着傅忱表演,她知道傅忱是个负责的老师,绝不会这种事请假,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地隐瞒真实目的。
傅忱话题一转:“虽然这三天我很想陪你,但是,浅衫,我得回家做我妈的思想工作,可能晚上要晚一点回来。”
趁热打铁才是硬道理。
傅忱有把握十天内让他妈改变想法。
陆浅衫连忙道:“你下班后就直接回去,不用再过来了,晚上开车累,你直接在那边休息,第二天还要上班呢。你妈妈最近也只有一个人在家,你多陪陪她。”
“我妈那儿有保姆一起住。你没有,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我都这么过来的,再说,你这里的治安比我以前的小区好太多了。”
傅忱:“不用劝我,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家住。”
陆浅衫哪敢去林映眼皮子底下晃荡,不是平白给人添堵。
陆浅衫意识到,傅忱表面上看着沉着镇定,其实压力最大的人是他,两头跑,两头安慰。因为怕她伤心,所以给自己强行设定期限。因为负责担当,所以坚持自己面对家人,让陆浅衫坐享其成。
她舍不得。
“阿忱,我可以等的,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等一辈子都行。”
陆浅衫决定手术的事情先不说,现在明显说服父母才是头等大事,她想给傅忱减轻一点负担,专注一件事。
“舍不得你等。”傅忱开玩笑道,“送出去那么多份子钱,婚礼当然要办。”
和民政局大放厥词说“不见家长、没有婚礼”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
翌日下班,傅忱回到傅家,先去了自己房间的书房,那里有一台打印机。
傅忱把陆浅衫正在连载的古代探案小说打印出来,装订好,迤迤然拿着上楼找他妈。
先是卖惨表明决心等一般流程,接着该走的时候,傅忱把打印出了两本厚厚的小说放在林映床头。
“妈,您该想的事想,虽然儿子等您早日想通,但是也别老是纠结这一点。”傅忱认真道,“建议您每天最多花二十分钟思考我的婚事,其实时间该玩玩,该吃喝就吃喝,别太伤神。”
林映白了傅忱一眼:瞧瞧,这是一个有求于妈的人的说的话吗?为什么看起来格外嚣张!
儿子恋爱前后谈了五年,二十分钟她刚起个头,能思考个什么结果出来!不就是趁他爸公休带两位老人出去旅游,逮着亲妈一个**害。
傅忱笑着给林映捏肩,不动声色道:“我给您找了本书,是您喜欢的探案悬疑小说。有空就看看,别一直想,每天最多二十分钟,科学研究证明,多想无益。”
“就你贫嘴。”林映努力管理面部表情,才能板着脸,“放那儿吧。”
“行。”
傅忱功成身退。
走到门口,想起来忘了跟他妈说,这本没有作者署名的小说还没结局。
“应当不要紧。”傅忱自言自语,嘴角的笑意暴露了这是个有预谋坑妈事件。
临走前,傅忱突发奇想去电视柜里找一样东西,是一本宋代风物研究,他在陆浅衫文里看到一个逻辑不通的地方,他在书里看过相关史料,想翻书求证一下。
要论傅家什么东西最多,那肯是书,其中又以史书为最。
两个书房,满满的几排之外,连客厅也随处摆放着书,以便于能随时随手翻阅,陶冶情操。
电视柜架子上也全是书,傅忱记得那本书的位置,却便找不着。
他拉开抽屉,在缝隙里发现了一封陈旧的信件,还没被拆开,里面似乎只有一张什么卡。
信封的字迹很眼熟。
傅忱心头一震,他好像找到了一个答案。
那个问题他自重逢起困扰已久,却又在关键时刻被屡屡忽视。
——陆浅衫为什么没钱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