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最盛的日子,户外拍戏仿佛置身于蒸笼。
沈玉妆花了好几次,阳光一照,额头全是细密的汗水。但她皮肤好,没有上过分的妆容。
这部戏沈玉的戏份最多,男一号也不轻松,是个刚科班毕业的没名气的演员。
沈玉之前的戏里,和他搭过一次,觉得他吃苦耐劳,傲气和演技配得上脸,身后没什么资本捧他。
沈玉就把他签成自己工作室的第一艺人。导演试镜觉得他行,那便给个男主演演。
以沈玉的名气,不是没想过找大牌男演员,自荐的也不少。
但是陆浅衫和沈玉一合计,一来觉得男星的片酬高,这部戏纯属内部投资,花这么多钱负担太大;二来,他们追求速度与质量,演技和敬业吃苦缺一不可。
有些人外面再怎么吹敬业,沈玉和他们合作过,拍戏时什么样子再清楚不过。
陆浅衫第一次下剧组观察,大太阳把她的轮椅都烤熟了。
她细心观察每一个演员的特点,一一记录下来,尽量让剧本贴合他们。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事业而辛苦奔波。
沈玉晒着太阳,陆浅衫便陪着她,被沈玉不由分说推进了屋里,“你好好写剧本,想看让傅忱给你弄个直播。”
傅忱接过手,苦口婆心:“乖乖待在这里,你也不想伤口发炎,被我扛进医院吧?到时候别说陪你姐妹同甘共苦,我连剧本都不让你写。”
陆浅衫被威胁了一通,老实了。
剧组一车一车地买冰块,就放在露天地上堆成一堵墙,在镜头以外的地方,冰块融化的冷气快速消暑,户外冷气机排成八卦阵。
问就是投资商出钱。
沈玉和陆浅衫时常迷惑为什么统筹说着穷,剧组却格外有钱,一问就是不记名投资人捐的,不止一个人。
天上掉下来的投资商?
七月末,陆浅衫独自在屋里写剧本,突然有个群演进来,对方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外面天太热了,我可以进来休息几分钟吗”
陆浅衫头也不抬,“你进来吧,那边有水,你可以拿。”
陆浅衫眼睛盯着剧本,勾勾画画,她最近一直在想让沈玉轻松一点的剧本,把户外戏都改到室内。
连续一星期,气温超过三十五度,陆浅衫实在心疼。沈玉本来不用再受这种苦的。
但是有几场剧烈冲突的大戏,都是在户外,重要剧情,删改不能。
陆浅衫日思夜想,努力寻找两者间的平衡,她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演绎办法,只是她一时想不到。
陆浅衫没有注意进来的群演,她盯着剧本看,忽然间感觉有人靠近。
猛一抬头,看见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陆浅衫见他满脸是汗,半张脸都被毒日晒红,涨得有些可怖。
似乎不仅仅是被晒的,反而像是某种情绪憋到了极点。
这个角度,陆浅衫看见他一只手上戴着白色手套,上面沾着些许黄土。
外面那场戏正是在工地,沈玉扮演的女主头顶戴着小蓝帽,青春靓丽,一线女星变一线工人,毫不违和。
陆浅衫想起在工地搬过砖的弟弟。因为她和傅忱都没空,她给陆麟报名了一个月的夏令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相似的工地,现在的沈玉,就仿佛当年的陆麟,她何其有幸,有这样的朋友和亲人。
陆浅衫对他一笑:“抱歉,你们辛苦了,是我的剧本安排不周,时间又赶,如果您身体出现不适,一定要尽早提出,工资照付,不必担忧。”
青年抿了抿唇:“谢谢,我没有不适,就是想乘一会儿凉。你好像我家里的姐姐。”
陆浅衫一愣,眼眶顿湿。
那人站在陆浅衫的轮椅后面,手里好像握着什么,陆浅衫碍于坐轮椅的姿势问题并没有发觉不对。
有阴影举过头顶,好像沉甸甸的方块。
滴答,有什么落入陆浅衫脖颈,像是细碎的泥块。
阳光恰时从大开的窗框里照进来,地上浮现人影拉长的影子。
像是屠夫举起了砍刀。
陆浅衫伸手摸后领的东西,耳边一阵风吹过,她听见傅忱的声音——
“我说你,剧组拍烂尾楼的戏,你非要过来……”
身后传来一阵拖沓的鞋底摩擦声,青年两步走到阳台上,向外张望了下:“对不起,打扰了,导演叫人了。”
“再见。”陆浅衫道,她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说不出来。
傅忱和青年擦肩而过,看了一眼他的白手套,没放在心上。
“怎么就你一人?”傅忱问,“助理呢?”
“她家里有事,我让她先走了。”陆浅衫仰起头,眼睛很亮地看着傅忱,“我以前没来过这里,原来写什么要亲自经历才有灵感。”
对面一栋是烂尾楼,开放商跑路。沈玉他们在里面拍戏,陆浅衫在的这栋楼,勉强建完卖不出去。两楼正对面,相距不足十米。
陆浅衫以前从来没有去工地考察过,导致小说这部分的剧情有点悬浮,文字想要打动别人,首先要打动自己。
她今天坐在这里,感触颇深。
“哎,你干什么?”陆浅衫缩了缩脖子。
傅忱从她后颈捏起一块小小的黄土渍,“你什么时候沾到这个,坐轮椅上也能去泥水里打滚,我真得时时刻刻看住你才行。”
“不要冤枉我,一定是风吹过来的,刚才起风了你没感觉?”
傅忱一愣,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画面,最终定格为进门时和他擦肩而过的青年,手套上沾满黄泥。
“你们刚才接触了?”
“只说了几句话。怎么?”
傅忱皱着眉头在楼里找了找,最后在阳台角落里的一堆砖块中,看见了一块明显格格不入的泥砖。
“他进来的时候拿砖块了吗?”
“没有吧?我没注意。”陆浅衫看着傅忱沉下去的脸色,莫名其妙地觉得后脑勺一紧。
傅忱从后面抱住陆浅衫,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什么,以后不要一个人呆着。”
“好。”她想起刚才那人,第一次和傅忱提起那次手术后的事情,“阿忱,你知道吗,陆麟以前也在工地干过两个月,他才初三毕业,为了给我赚营养费,暴瘦了二十斤。”
说直白点,间接是陆浅衫吃了。
很多人会觉得,陆麟是陆浅衫的拖油瓶,以前租房的小区,邻居给她介绍对象,陆浅衫还没说要相亲,一个个话里话外就是“你带着弟弟,是巨大的短板,你这样的,男方肯定也要有短板才愿意要你,秃不秃头我觉得就不要太挑了……结婚了就不能带弟弟一起生活,要和娘家人分清……”
陆浅衫不这样认为。
傅忱倒不知道陆麟这小子还做过这么感天动地的事情。
在他缺失的那段岁月里,是陆麟用稚弱的肩膀,替他扛起了照顾陆浅衫的责任。
他蹲在陆浅衫面前:“你是觉得我没地方给弟弟住?还是缺他一口吃的?我知道你的担忧,除非陆麟有一天组建自己的家庭,想要个人空间,否则他永远是你弟弟,你可以带着他一起生活。家人的意义就在于此,我不介意,并且感激。”
“谢谢你,阿忱。”陆浅衫抱了抱傅忱。
远在天边的陆麟突然收到一笔他姐夫的巨额转账。
疯了吧这是,都够买房了。
陆麟如实表达自己的疑问:“你这是打算让我自己买房住?”
“你姐心疼你出远门,零花钱。”
傅忱收回手机,出门找那个群演,场务说他身体不舒服领了钱先走了。
陆浅衫这楼里没有装修,更没有监控。剧组来了之后,在周围安了很多摄像头,防止设备被偷。
傅忱找了一下午监控,只有六号监控透过大开的窗户,拍到了陆浅衫的侧面。
画面中,陆浅衫专心写剧本,一人在她身后,面目狰狞,高高举起砖头,听见傅忱声音的那一瞬,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砖头,走到阳台扔了。
傅忱握紧拳头捶了一下墙面,就差一点,陆浅衫就——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陆浅衫就坐在轮椅上让人用砖头砸了!
他立刻找负责发工资的人,要了这人的身份信息,连同视频一起交给警方。
警方迅速到嫌疑人登记的住处调查,却扑了个空,手机也关机,联系不上。
陆浅衫盯着嫌疑人的照片,下午她没认真看脸,此时觉得他有些眼熟,哪里见过……
陆浅衫道:“阿忱,你说他像不像我在酒店遇见湛白凝时,那个向我砸蛋糕的男生?”
傅忱迅速回想了一下,当时他只顾着挡住陆浅衫,后来那块蛋糕扔到湛白凝身上去了,他便也没管是谁出的手。
如果是男生扔的,傅忱合理怀疑他是抢的旁边女生的蛋糕,行为激进,这特质倒也对得上。
傅忱从网上找了几张图,经过对比,在粉丝群体中发现了这人的身影。
傅忱把这个疑点向警方说了,当晚,警方便赶赴湛白凝家中询问情况。
震惊的是,他们反而把湛白凝从歹徒手里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