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站在办公室门口,半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里同事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先前有多少人羡慕她,现在就有多少人暗戳戳看她笑话。“安老师,站这儿干什么呢?”
后面走来一个老师笑着跟她打招呼。里面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安笙收回抓在门把上的手,对身后那老师扯唇笑笑,转身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掬两把水泼脸上。深秋的水凉冰冰的,激得人打寒颤,安笙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暗淡的眉眼,下撇的唇角,浑身上下没几丝精气神。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挺了挺脊背,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水珠子。回到办公室,几个同事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工作,没人再说话,只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安笙瞥了眼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个同事,淡淡道:“张老师,薄氏集团的翻译部不缺人,就算确缺人也是正规流程招聘,一切凭实力,我是说不上话的。”
那位张老师听见她这别有意味的话,面皮子一红,张口就要辩解。安笙却不给她机会,拿起桌上的教案,还有抽屉里的粉饼,一边说:“对了,麻烦你下次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小点声。”
刹那间,屋里静了一静,什么声音都停了。安笙没理他们,拿上东西抬脚径直离开了。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重新补了个妆,气色看了好了许多,她拿着教案提前五分钟去了阶梯教室。下午后三节的大课,结束时已经将近六点。安笙站在讲台上收拾东西,等学生走的差不多了,才拿上包准备走人。“安老师。”
有人喊她。安笙循着声音看向最后一排座位,靠走道边坐着一个带口罩鸭舌帽的女生。安笙微微眯起眼睛,那女生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距离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摘掉帽子。“颜小姐。”
安笙脸色瞬间淡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颜臻四下环视,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你知道吗,我当年读书成绩特别好,我们班主任说我能考上很好的大学。我也考上了,通知书都送过来,可是我没去成。”
她目光转回到安笙脸上,有嫉妒一闪而逝,轻轻呵笑:“安老师,凭什么你那么幸运,我却活得那么惨呢……”安笙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
颜臻忽地凑近,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安老师,我们俩长得像吗?”
安笙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冷脸退后,“你什么意思?”
颜臻紧跟着上逼前一步,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你以为逼着他赶走我,你就能如愿以偿了吗?”
她摇摇头,“明明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从来没有妄想过要独占他,你怎么敢呢?凭他现在对你宠爱正盛吗?”
她又呵呵笑了,点头:“是,旧人不如新人,可旧人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他以前也对我这样好呢。”
她拉下风衣里头的毛衫领子,露出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你看,就前一段时间,我跟品牌方那边借珠宝没借来,随口跟他抱怨了几句,没过几天,他就在慈善晚会上五千万拍了块原料,又特意请来知名珠宝设计师罗伊的得意弟子,打磨了那条四叶草粉钻项链送给我。”
颜臻弯了眉眼,目光也逐渐散开,仿佛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你看他多好啊,多体贴,记得我最喜欢粉色,也记得我喜欢四叶草,可是……”她话音突转,脸上的幸福神色倏地消失,变成了悲伤和讥嘲,“最后不还是这样被他说丢就丢的下场!”
“安老师,你说他对你的宠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安笙被她逼到讲台边缘,脚下一绊,踉跄着摔坐在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抬头,颜臻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微勾,缓缓绽放出一个又美丽又恶毒的笑。“安老师,我等着看你有一天沦落到我这个下场。”
入秋以后,日短夜长,六点多,外头的天色就已经微微暗下来,冷风入户,刮在人身上,透骨的寒意。颜臻临走前那句话就像一句诅咒,在安笙耳朵边上反复回荡。一夜噩梦不断。安笙梦见好多血。她的身下流出好多血,阵痛一波波侵袭而来,身体像是要撕裂开,母亲死死抓着她的手,嘴里不断喃喃:“别怕,笙笙别怕,有妈妈在呢,妈妈在这儿呢……”“妈,我疼,好疼啊……”“乖乖,不疼啊不疼,妈妈在呢,你加把劲儿,用力!”
周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焦急地说:“病人难产,这样下去不行!”
“准备剖腹产。”
她突然感觉自己肚皮一凉,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医生沉着地站在身边,手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反射出幽冷的白光。安笙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划开自己的肚皮,尖叫声堵在喉咙口里,随着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她终于像是被解除封印似的,跟着一起叫了出来。安笙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张嘴,大口大口的喘息。房间昏暗,只有窗帘间隙露进几丝晨光,大概凌晨五六点左右,大家都还在梦里,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安笙死死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陷在刚才的噩梦里出不来。手下意识摸到小肚子上,那里很平滑,但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手指上的凉意透过皮肤钻进里面,好像锋利的手术刀贴在那里,安笙感觉小腹生痛,一哆嗦,抱着肚子将自己蜷缩起来。嗡嗡——嗡嗡——床头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安笙凌乱的思绪被这声响拉回来,她缓了几息,伸手摸过来手机,是疗养院那边的电话。安笙心头一紧,赶忙接起。“喂,我妈怎么了?”
“喂,笙笙,你没事吧?”
两头声音同时响起。安笙怔了怔,“妈?”
大概母女之间天生的心灵感应,刚才安笙陷进噩梦里痛不欲生的时候,那边林筱意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阵心惊肉跳。“……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笙笙啊,妈妈不在身边你的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多穿衣服,不要生病……”安笙听见电话那头她关怀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枕头很快洇湿了一大片。外头的天逐渐亮堂起来,安笙起身去浴室洗漱,镜子里又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眼睛红红的,犹带泪痕。请了半天假,没上班,她打车去了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