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斜不为所动。
顾吹雪咬了咬下唇,也跟着轻声说:“小斜,阿牧他……已经走了,你就是再无法接受,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要是他还在……”
她说着说着哽咽了:“你师尊多疼你啊,要是他还在,他也会心疼的。”
闻斜的眸光淡淡地从她身上划过,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是随便一瞥。
顾吹雪说不下去了,她微微别过了脸,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在场的不少人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红了眼眶,只有闻斜像是完全把自己同这个空间隔开了,缄默地、眸色平淡地看着他们,宛如一个守着宝贝的傀儡。
沈霜白轻轻咳了一声,他的脸上也满是疲惫,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是沙哑的:“小师弟他……躺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小斜,你总要让他入土为安的。”
闻斜还是没有动。
江牧看着心里难受,别开了眼,看见他宗主师兄带了点儿无奈不动声色地黑了顾吹雪一个眼神。
顾吹雪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上前了一步继续跟闻斜讲道理,另一边南符子扬了扬手,示意沈霜白强行把他的尸体带出来。
江牧把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了一声。
果然,这边不管顾吹雪说了什么都不为所动的闻斜,一发现沈霜白想碰他的“师尊”,眼眶募的就红了。
“别碰他!!”
他飞快地扑了过去,把他的“师尊”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眼含警惕地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像一只面对困境,手无寸铁的狼崽子,试图用自己的眼神喝退所有想抢走他“师尊”的敌人。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
江牧不知道在场的那些人看着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看着看着,眼眶便一阵酸涩。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狼崽子,从小到大,在他身边他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这个时候,他守着护着他早已经冰凉的尸体,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旁边的客人们看不下去了,帮着劝了一句:“闻少侠,江仙尊辛劳了一生,这时候他人都已经去了,想必走的时候也是安心——”
闻斜凶狠地盯着他,咬着牙呵斥:“闭嘴!”
他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缓缓地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江牧”,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倒是安心了。”
屋子里寂静一片。
“师尊,你倒是安心了。”他恍惚着重复。
顾吹雪看得难受极了,下意识地想开口安慰他,却在垂眸的一瞬间顿住了。
她看到了闻斜眼角的泪。
这是她小师弟走后,闻斜第一次哭。
闻斜没感觉到屋子里其他人的目光,又扬了扬唇,近乎咬牙切齿地缓声说:“你成全了你的大义,你当然安心了。”
“可是师尊,”他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语气里带了点儿无力的茫然:“我怎么办啊?”
屋子里的窗户半开着,一丝桃花香和着微风吹了进来。
南符子默了默,低声道:“小斜,他总要入土为安的。”
“入土为安?”身形消瘦的少年低低地笑着,没有抬眸。
他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师尊,我凭什么让你入土为安啊?”
他的声音猛地上扬:“你倒是死了,什么都不管,走得干干净净,”他苍白的唇角裂开了一个笑,眼睛却执拗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我凭什么让你入土为安?!!”
闻斜,闻斜……
江牧的心脏像是有只手伸了进去搅弄,疼得他几乎站不住,只能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缓缓地蹲下了身。
这是他的小徒弟。
他宠了将近三百年的小徒弟。
*
他恍惚着,连周围的环境什么时候变的都没注意到。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虽然还是在他的卧房,但周围已经没了修仙界前来吊唁的修士,连之前一直守着“他”的闻斜都不见了身影。
江牧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自己”,缓缓地叹了口气。
刚才他心脏的钝痛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他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疼痛减弱了还是他已经习惯了,慢慢地恢复了力气,站了起来。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半斜,橘色的暖光从半开的小窗斜斜映了进来,把床上“人”的乌发蒙上了一层暖色。
看着就好像这人还活着一样。
江牧看着心里难受,下意识地走到了窗边想把窗户关上,可等他伸出了手,手指再一次从上面穿过的时候,他才愣了愣,想起来自己只是这个幻境的一个旁观者。
这时候,一阵饭香从厨房那边飘了过来,江牧跟着看过去,就见闻斜端着餐盘,眼眸里微微带了点儿笑往这边走。
江牧下意识地屏了一口气。
这是要看着“他”吃饭?
很快闻斜就进了屋,把餐盘挡在了桌案上,然后他端起了盛着粥的白瓷碗,坐到了床边。
江牧神色复杂:“……”
不会吧……
闻斜的目光粘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像极了江牧曾经看到过的正在热恋中的情侣看对方的模样。
江牧就这样旁观着,竟然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从他的脚底慢慢地爬上来。
闻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笑了笑:“师尊。”
江牧微微拧了拧眉。
闻斜浑然不觉有人正看着他,继续轻声喊:“师尊。”
躺在床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回应他,但闻斜也不恼,只是在意识到“他”不可能回应之后愣了愣,跟着眼睛茫然了一瞬,然后就笑了。
他低低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江牧听着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更多的,还是难受。
他一手带大的的小孩沉稳中带着点天之骄子的傲气,哪里出现过现在这副鬼样子。
“江牧,”闻斜换了个称呼,笑得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里面满满的全是类似于小孩子得到礼物的满足,他黏黏糊糊地喊他:“阿牧,阿牧。”
他得意地笑着:“阿牧,我猜你听到我这么叫你一定会生气,但是现在你听不见。”
“你听不见,我就要欺负你。”
他没能得意多久,没一会儿顾吹雪和沈霜白就过来了,他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委屈。
他幽怨地看着“江牧”,不高兴地闭上了嘴。
顾吹雪和沈霜白进来就看到他正在轻声哄着“江牧”喝粥。
这个哄是真的哄,他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某个已经不可能再醒来的人:“师尊,师尊,吃饭了,今天我煮了银耳莲子粥,你最喜欢的。”
顾吹雪和沈霜白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双双沉默着没有打断他。
闻斜当然喊不醒“他”,只能闷闷不乐地把碗挡在了桌上,一边熟练地握着“他”冰凉的手给他输灵力,一边抱怨:“师尊你太过分了。”
尸体自然是装不下灵力的,但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输进去的灵力在溃散,直到他脸色苍白,支撑不住了才停下。
顾吹雪好像是想劝他的,但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也微微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求救地看向了沈霜白。
沈霜白也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小斜,三尺峰就你一个……就你和你师尊两个人,太冷清了些,小师伯最近忙着修阵,要不你搬过去帮我看看那群小子吧。”
闻斜头也不抬:“师尊喜欢三尺峰。”
沈霜白闭上了嘴。
顾吹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要不师伯们过来陪你……你们住几天——”
她在闻斜冰冷的目光下募的失声。
很明显的,闻斜不想任何一个人或者东西出现在三尺峰上,打扰他和他师尊,直到顾吹雪脸色苍白地改口说她说错了,他才不太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江牧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了床边,看着旁边的闻斜在顾沈两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缱绻地一寸寸打量着“他”。
他现在心里的难受倒是消了些了,开始考虑起了出了幻境之后的事。
看这臭小子的样子,岂止是对他情根深种,简直已经没了他就活都活不下去了,这种情况,怎么办?
要是闻斜不是他徒弟,说不定江牧就想着反正也不一定能遇到个喜欢的,看在这混账东西对他死心塌地的份儿,将就将就得了。
可问题是他是这小兔崽子的师尊。
他是做长辈的,就像他之前跟沈霜白说过的一样,这小子一头热,难不成他这个年长他百多岁的长辈还跟着他乱来?
不成不成。
更何况,他的将就,还配不上闻斜对他的一腔热忱。
哎。
头疼。
顾吹雪过了许久,才又开口:“对了,小斜,我把我那块千年玄冰带过来了,以后就不用你给……阿牧输灵力了。”
听到这句话,闻斜才终于抬起了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像模像样地拱手道谢。
顾吹雪和沈霜白没一会儿就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闻斜和“江牧”。
江牧在旁边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把床收了,让“江牧”躺在了椅子上,又把千年玄冰放在了床的地方,放枕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做坏事怕被发现一样,他红着耳朵尖悄悄地看了一眼“江牧”,在玄冰上多放了一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