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昏暗小树林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驻着。
周围围着五六个带刀的黑衣人。
马车下跪着一男一女。
女的腮帮红肿,头发凌乱,男的臀部隐约透着血迹,身形有些不稳。
没错,这俩人就是刚刚从衙门放回来的张婶和孙青云。
张婶身体哆嗦着,她和儿子刚出衙门就让人打晕了,醒来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到了小树林……
刚开始还叫喊呢,不过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俩人魂都吓没了,瞬间安静如鸡。
“不,不知贵人,抓我们过来是有何事?”
孙青云缩着肩膀拱手,小心翼翼问道。
车帘被撩开,孙青云下意识抬头,只匆匆瞥见一抹红色,什么都没看清,一只脚就朝着他踹了下来。
张婶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去扶孙青云。
“问你话了?”
“你这眼珠子若是不要了,咱家不介意替你剜了,里头的人岂是你能看的?”
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下了马车,拂了拂袖子,通身的贵气。
听到他的自称,孙青云捂着印着鞋印的脸,哆哆嗦嗦爬回来,拉着他娘跪下。
“小人有眼无珠,请贵人恕罪。”
吕公公不阴不阳地‘嗯’了一声。
想到马车里满脸怨毒读着写有那些淫词文章的殿下……
这些天要不是因为被襄王盯上了有些麻烦……
否则早就把这俩人抓了。
今日委屈殿下乘坐这般破车,才好不容易避开襄王的人,若还没个交代……
吕公公眼神倏地一冷,两只麻烦的虫子,也配让殿下出面。
“外头关于纪掌柜的谣言是你所作不是?”
孙青云闭了闭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是小人所作。”
还是个秀才,竟也写得出这种淫词……
吕公公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朝旁边站着的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黑衣人立马上前,利落的拔出剑。
一息间,树林里传出孙青云凄厉的惨叫声。
孙青云捂着右手--腕,鲜血滋滋地往外冒,旁边躺着一只和他手腕分离的断手。
痛得在地上扭曲,面若金纸,油汗溢出来,把他的脸洗得又油又亮。
张婶在旁边大哭。
聒噪。
吕公公正要让人动手,这时车帘被撩开一角。
“吕公公。”
传出少年清朗的声音。
吕公公转身拱手,“可是吵着公子了?咱家马上就料理了这俩人……”
默了默。
“问问他们可有亲眼所见姓纪的与那男子私会接触。”
“还有……公堂上姓纪的对那男子是何态度。”
说完,萧宮钰就放下了车帘。
吕公公愣了一下,此事已经审出纪洇不过是出于公事,才去山里请的大夫……
殿下这般……
是生了疑心。
哪里出了岔子?
吕公公没办法,厌恶地看了一眼张婶的方向,命人将她带过来。
孙青云已经昏死过去,现在只有张婶还能问。
张婶疯疯癫癫地哭骂着,吕公公看着来气,上去给了两巴掌,“再吵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张婶这才安静下来。
吕公公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按吩咐问了话。
张婶呆愣了好一会儿,眼底闪过一抹怨毒。
都怪纪洇那个小狐狸精,要不是她,他们娘儿俩怎么会挨打,青云怎么会被夺了秀才,现在还被砍了右手……
“千真万确啊大人!民妇亲眼所见,那纪洇还和那个男子抱在一块儿呢,悄悄说了好些话,后来就进屋子了……”
“是,是啊……公堂上纪洇对那男子只字不提,肯定是心里有鬼……我要去衙门告她!民妇说的是真的,纪洇那个小贱人真的在跟男人私会!”
话音刚落,马车里便传来什么被踢翻的声音。
吕公公斜睨了一眼张婶,拂袖转身上了马车。
一个黑衣人上前,对着张婶拔出了刀。
……
酒楼里。
“多吃些多吃些,今日我们掌柜的请客,千万别客气……”
李木笑眯眯不停地给孔范童夹菜。
杨白芮:“……”
芷兰:“……”
香儿:“……”
没眼看。
纪洇夹着菜不紧不慢地吃着,估摸着差不多了,放下碗筷。
“以秀才的才干,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孔范童正在扒饭,嚼着嚼着就慢下了下来,然后放下了碗筷。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的开口。
“纪掌柜不知,我祖父那一代也是有田有地,日子也过得富裕,祖父过世后,我爹因为听说这儿的姑娘俊俏,就卖了他分得的田地,从山西搬到了这儿……”
听到这,杨白芮和香儿对视一眼,偷偷一笑。
孔范童盯着饭碗,接着说道:“接着我爹就娶了我娘,然后就有了我,可是我爹开始流连花街柳巷,迷上了赌博,家里的田地卖的卖,连我娘陪嫁的首饰都被我爹偷走卖了赌钱。我十岁的时候,我爹因为还不上钱被人堵在巷子里打死了,要债的就找上了我和娘,又过了两年,娘实在熬不住,我下学回家就看见我娘吊死在房梁……”
杨白芮和香儿笑不出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重。
“要债的抢走了我家所有能当钱的东西,这些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做活计挣的钱,除了不让我饿死,我又偷偷藏了点钱念书,其余都被要债的抢走了,前些日子这些要债的嫌我还钱太慢,便说要收了我的屋子,我实在没办法才找孙青云借钱……”
“被孙青云拒了以后,我便只能去偷他家的猪崽变卖换了些银钱当路费,回去山西老家借钱。”
纪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其实你若就这样躲在山西老家,靠着亲戚的帮衬,也能安稳度日,起码不用整日因为要债的担惊受怕……”
孔范童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神清亮坚定无比,“纪掌柜哪里的话,我虽穷困,可也饱读诗书,深熟那孔孟之言,何况父债子偿,我岂能留下一身债务,心安理得躲在山西?往后娶妻生子,若叫妻子儿女知道了,我还有何脸面?又如何与他们同处?说不定还会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李木等人脸上皆是惊诧,忍不住对孔范童刮目相看。
原以为这人是个憨的,加上这样的家世,能是个正常人便不错了。
却不想看得如此长远通透。
“你既然深谙孔孟之道,也该知道鸡鸣狗盗之事为圣人所耻,怎么还敢去孙青云家偷猪崽呢,不怕吃板子?”
纪洇冷不丁说了这么句话。
孔范童脸颊一红,刚刚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就蔫儿了。
“当时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想着赶紧把钱还了,若是孙家发现告上衙门,县太爷便是打我板子我也认了……”
“那你可知道你这是拆东墙补西墙,还了赌钱,这样一来你又欠了孙家银钱。”
孔范童不说话了。
“若今后哪家聘你,知道你做过偷盗之事,先不说人家还要不要你,便是聘下你,也是拿你当贼防着,再高的功名才气,也抵不过德行二字。”
纪洇语调平缓,却一字一句敲进了孔范童心里。
孔范童面色有些发白。
“我,纪掌柜,我不会……”
纪洇拿起茶壶,慢慢倒了杯茶,“还欠下多少银钱?”
李木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掌柜。
孔范童却没转过弯,老老实实道:“还,还有三十两……”
纪洇用手指将茶杯往孔范童跟前一推,“这银钱我替你还了,这样一来你便欠了我三十两。”
孔范童下意识就要拒绝,“纪掌柜,不用您……”
“先别急着拒绝,我这烟雨斋还缺个账房先生,平日这些都是我在做,只是铺子往后越来越忙,我怕是没什么时间,一月三钱银子,除去吃穿生活所需,其余银钱便用来还债,不知道孔秀才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