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微弱的星光犹如萤火般点缀在其中。
晚风轻柔地拂过，吹得院中桃树枝叶沙沙作响。
寂静中，听着这样的声音，却带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宁感。
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踏实的感觉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纪洇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抬头静静凝望着夜空中的明月，看不出在想什么。
“又在发呆了。”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然后一件带着药香的披肩便落到了她身上。
纪洇回过头，便看到一身灰白长衫的苏歧站在身后，他似是刚沐浴过，长发还有些湿润。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拢了拢披肩，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
而身侧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苏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言。
这时，纪洇将头靠在了苏歧肩上。
苏歧身体微微一顿，可又很快放松下来。他垂眸看向她的脸，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才缓缓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触感，纪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他敛眸，望向了院中的桃树，并不与她对视。
苍白清冷的月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呈现出犹如润玉般的质感。
可他的眼里多了一些令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纪洇明白苏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可有时候她又不明白……
除了五年前萧宫台给苏歧下毒，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但当她问起，苏歧又避而不谈。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类似于冷漠的神情。
纪洇就知道，苏歧在心里设下了禁区，连她也不能触碰。
一道无形的隔阂挡在两人中间，让他们始终都不能真正地触碰到彼此。
纪洇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缩疼，白天的那种委屈感又再次涌了出来。
“祯儿很喜欢你。”
他忽然说了句，洇愣了一下，抬起头，虽然仍是没有看她，可他唇角此时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想到白天的事，纪洇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攥紧了披肩。
苏歧疑惑地看向她。
她低着头，“既是喜欢我，又为何总缠着你呢？”
苏歧浅浅一笑，“正是喜欢你，才总缠着我。”
这下纪洇却不明白了，苏歧看出了她的疑惑，却笑而不语。
见他这样，纪洇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语气中夹杂了些许的幽怨：“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凡事总以我为先，祯儿来了，你便处处依他，我并非是不喜祯儿，只是……”
“阿歧，你是不是对祯儿太好了。”
话音刚落，额角忽然传来一道轻柔温凉的触感。
纪洇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试探地伸出手，碰了碰额角，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歧。
他慢慢抬起头，与她对视着，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阿洇觉得祯儿最像谁？”
“自然是像他的父母。”
纪洇想也不想地答道。
“可我第一次见到祯儿，却觉得他像极了你，尤其是那双眼睛。”
苏歧温声说道，目光再次移向院中的桃树，眼中的神色透着一抹深邃和幽远。
“有时我会忍不住想，若是我们的孩儿还在，是会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呢？”
“祯儿的样貌，仿佛让我看到了你我的孩儿，他若在，大概就像祯儿那般……”
“阿洇，我没办法不对他好。”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时，隐约还有些无奈。
可纪洇却听得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
她从来没有想到，苏歧对那个孩子会有这么深的执念。
犹豫了下，纪洇还是将今日香儿同她说的话，告诉了苏歧。
苏歧许久没有说话。
气氛又慢慢地沉默下来。
“教导祯儿，我们自然不会拒绝。”
“可等林掌柜的主人回来，祯儿定是要离开……”
到那时，她不知道苏歧能不能舍得。
苏歧那般疼爱祯儿，若要他送走祯儿，等于又是在他心上多添一道伤口。
纪洇实在不忍心。
“我们……”
这时，苏歧忽然握住了纪洇的手。
他轻声道：“我们回金陵吧，阿洇。”
纪洇一怔，接着耳边继续传来他平静且认真的声音。
“这些年若不是为了我的身体，你也不会在吴州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是我拖累了你。”
“所以，等送走祯儿，我们便回金陵吧。”
听到金陵，纪洇心头涌起一股热意，她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月光下，坐在台阶上的人影渐渐重合。
“好。”
她也很想回去，想姜婆婆，想去金陵寺看望他们的孩子……
“如果可以，我还想去一次荆州，看看芷兰他们，多年不见，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苏歧微微一笑，眼眸都仿佛明朗了些，“是啊，我们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何必拘泥于此……”
闻言，纪洇慢慢躺进了他怀里，枕在他腿上。苏歧将她拥住，另一只手则停留在她发间，犹如安抚般顺着发丝的方向轻柔梳理着。
纪洇窝在苏歧怀里，感受他指尖在她发间的游动，半阖着眼眸，凝视着不远处桃树的方向。
树叶传来沙沙的声响，许久，她呢喃般说了句：“别离开我，阿歧。”
发间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又很快恢复，头顶上传来他认真的应声。
“好。”
人生太短，他们没有时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仇恨里。
这是当年苏歧从重病到好转，纪洇从绝望到看到希望，最深的体会。
所以他们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珍惜往后每一日能够相守在一起的时光。
只要不分开他们，他们愿意互舐伤口，慢慢治愈彼此，放下所有的憎恨和痛苦。
因为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能够拥有彼此，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