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在巷子里急得来回地踱步,时不时地往院子大门那儿看一眼。
看到那满上挂着的白布,和黑白的灯笼,林掌柜有心想再去敲门,还是按耐下了。
终于,院门从里面被打开。
出来的是一身缟素的香儿,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家娘子请林掌柜进来。”
林掌柜松了口气,连忙拱手,“多谢香儿姑娘。”
说完,他也顾不得礼节,快步走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是扑面而来的冷冽寒气。
里面静得没有一点人声音,大堂里摆放着灵位和白烛,明明是在白天,却无端带着阴森之感。
香儿随后跟来,“林掌柜在此稍坐,娘子一会儿便来。”
林掌柜连连点头,“好好。”
香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默声退了下去。
大堂没有摆放火炉取暖,院子里的寒气直往林掌柜脖子里钻。
林掌柜只能不停地搓着手哈气,来回走动,蓦地,他脚步一顿,目光移向大堂中央高位上摆放的灵位。
亡夫苏歧之灵……
林掌柜顿时像被钉住了一样,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很快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一会儿该如何开口……
“林掌柜来此有何贵干?”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林掌柜瞬间回了神,他连忙转身,只见纪洇一身缟素,面容冷淡地看着他。
那双原本清亮透澈的眼睛,变得寂然无波,被浓浓的黑色掩盖着,让人无法窥探出半点情绪。
她如瀑的乌发被用玉色的绫带随意系着,唇瓣红润,肌肤却过分地白皙,清冷得像是要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的温度与生气。
林掌柜暗暗吃惊于纪洇的变化,可一想到今日他来此的目的,一时又觉得无比棘手。
“您节哀。”
他拱手说了一句。
纪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越过他,站到了灵位面前。
“想必您也知道小公子……殿下的身份了。”
林掌柜站在离纪洇两步的距离后,微微躬下了身。
“按理说,奴才不该在这时叨扰您,可奴才也实在是无法……”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误食了马钱子粉,此物带毒,殿下因此受了不少的罪,到现在还在病中,只因殿下口中一直念着您,奴才这才过来,恳请您能否过去瞧瞧……”
话音刚落,大堂里传来一抹冷笑。
“林掌柜现任何职。”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的冷笑只是林掌柜的错觉。
林掌柜顿了顿,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纪洇话里的意思,虽不明白她为何问,可林掌柜也不敢隐瞒,拱手道:“奴才是药监。”
纪洇转过身,将双手缓缓拢进袖中,静静看着林掌柜,道:“带路吧。”
林掌柜愣住了,他没想到纪洇会如此轻易地答应。
想来到底是母子,血脉相连,自己的孩子出了事,做母亲的自然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这样一想,林掌柜便打消了心里生出的异样。
……
祯儿迷迷糊糊间,觉得脖颈传来有些冰凉的触感。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脖颈上的冰凉瞬间就消失了,接着他便看到床边坐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离他很近,又好像很远,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时,这抹身影慢慢地俯下身,对他伸出手,脸上传来与方才一样的冰凉,只是这次是温柔的。
“睡吧。”
声音听不出情绪,又带着遥远的空灵,可却是温和的。
祯儿忍不住蹭了蹭她的手,渐渐放松身体,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纪洇坐在床边,看着祯儿熟睡的脸庞,眼眸沉静如水。
可她掩藏在袖子下紧攥的手,却暴露出她此刻的痛苦。
似想起了什么,纪洇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她忽的站起身,快步往屋外走去。
林掌柜在外候着,门从里面被推开,纪洇背对着他,将门阖上,她手扶在门框上,指尖微不可察地敲了两下,口中却道:“照顾好他,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说完,她看也不看林掌柜,转身便要离开。
林掌柜却是大惊,他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奴才知晓您心中芥蒂,可即便不看母子亲情,仅是这些年陛下为苏公子供药,您……”
话音未落,纪洇便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目光幽幽地落在林掌柜身上,神色如常。
林掌柜却立刻噤了声,话死死卡在了喉咙里,仿佛他只要再多说一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纪洇移开了视线,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院子里的某个角落,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便是不看母子亲情,仅看在苏歧的份儿上,我也不该如此……”
听出她话中似有妥协的意思,林掌柜下意识松了口气。
可纪洇却再次看向了他,林掌柜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你能见到他吧。”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林掌柜躬身,“是,每日奴才都会写信禀报陛下,殿下身体的情况。”
闻言,纪洇微微敛眸,她转过身,背对着林掌柜。
“写信的时候告诉他,虎毒尚不食子。”
说完,她便离开了。
林掌柜却犹如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