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洇,与我回宫吧。”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纪洇从他怀中挣开,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站在他的对面,继续修剪着盆栽。
“苏歧丧期未过,我为他妻,自然要为他守丧守寡。”
她这番话让萧宫台愣住了,然后便被气笑了,“守寡?”
“你要为他守寡?”
他眼神阴沉地凝视着纪洇的脸,像是要活吞了她一般。
纪洇与他对视一眼,神色淡淡,“这不是明摆着吗?夫亡,我不守寡,谁来守?”
萧宫台这才注意到,她一身素白,没有其他半分色彩。
他袖下的手紧紧攥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铁了心要这么做吗?”
纪洇摆弄着盆栽,语气平静道:“是,所以陛下以后莫要再来了,与一个寡妇走得太近,有损陛下清誉。”
萧宫台微微垂眸,声音沉冷,“你莫要忘了,你这个寡妇,还是朕的皇后,与朕育有一子,上了皇室宗谱的……”
“你这般,也是在咒朕死吗?”
“若朕死了,你又会这般坚定地为朕守寡吗?”
这话一出口,即便纪洇还没有回答,他心里便自动浮现出了答案。
她希望他死。
却不会为他守寡。
纪洇与萧宫台对视着,将他的那点怒意、不甘还有无奈,尽收眼底,她像是被取悦了一般,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又不曾与你拜堂,何来守寡一说?”
“我的夫君,只有苏歧一人。”
“砰——”
方才正被纪洇细心打理的盆栽已经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纪洇修剪的动作停在半空,她收回手,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没有说话。
外面听到动静的奴仆和李永福连忙赶了过来,便看到正无声对峙的两人。
李永福抹了把汗,八成又是纪洇说了什么,惹了这位祖宗生气……
他看了一眼纪洇,她仍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但脸色也明显有些不虞。
眼看着俩人又闹起了别扭,李永福知道要糟,他刚要开口,只见萧宫台面沉如水,看也不看他们,冷声道:“都给朕滚出去。”
然后便绕过桌台,拉着纪洇往屋子里走去。
李永福和这些奴仆自然也不想引火烧身,得了令,一刻也不敢逗留,全都退了出去。
屋门砰地一声关上,纪洇被萧宫台一把丢到了床上,随后他整个人便欺身而上。
他手掌落在纪洇腰间,去解她的腰带,同时猛烈灼热的吻也落到了她唇边……
“放开我,混蛋!”
纪洇伸手去推他,可很快她的两只手腕便被萧宫台捉住,摁在了头顶。
他俯在她身上,笑得轻浮,“既然你这么想做寡妇,朕自然也不介意当个与寡妇厮混的姘头。”
接着,他指尖缠绕住她的发丝,“朕知道你这些年不曾有过床笫之欢,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纪洇气得浑身发抖,眼尾似染血般透着殷红。
“你敢碰我,我明日便吊死在这里。”八壹中文網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萧宫台唇角的笑渐渐收敛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她,然后倏地起身下床,一脚踢开了屋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洇紧紧攥着衣领,方才的脸上的羞愤荡然无存,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床顶,眼眸黑漆漆的,一片沉寂。
还不行,再等等……
……
事后,萧宫台冷静下来,渐渐反应过来。
她那般在意苏歧,若此时真的委身于他,那才是反常……
他还是太着急了。
可一想到纪洇说的那些话,萧宫台便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无名火腾地就从心里冒出来了。
他将折子往桌上一扔,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后整个人往椅子上一靠,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挫败和疲倦之色。
若是苏歧从未存在过,那该多好……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萧宫台的手慢慢地攥紧,又很快松开。
罢了。
终究已经死了。
他与她还活着,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左不过,她心里只有苏歧一人,想来也不会再喜欢别人……
往后,只能是他与她。
从那日起,萧宫台便再未对纪洇有过逾矩之举。
而他只要不提及苏歧,纪洇也不会呛他,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连他无事便来她跟前晃悠,纪洇也不会出言撵他,只要没有打扰她,她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萧宫台毕竟是皇帝,折子可以送来这里批阅,可朝政却不能在外把持处理。
有太多的政务需要他过目、决断……
前朝还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没过几日,萧宫台便启程回了宫。
临走前,萧宫台本来还打算带着祯儿一起,可祯儿死活不肯,拉着纪洇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最后只有萧宫台一人离去。
可即便是这样,萧宫台只要一得了空便往吴州跑,名曰抽查祯儿功课,实际上大多数时间还是缠着纪洇。
纪洇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转变发生在一年后的夏天。
纪洇中了暑气,整个人高热不断,萧宫台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照看。
许是人在病中极度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卸下心防,那次纪洇病好后,似乎便对萧宫台不再那般排斥。
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许多。
察觉到纪洇的转变时,萧宫台欣喜若狂。趁着她态度软化的时机,他再次提出希望她能够回宫,她只沉吟了一会儿,随后便答应了。
虫鸣在宁静的夜晚中响起。
纪洇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屋檐下,静静望着夜空。
细碎的星光铺洒在夜幕中,像一条漫长的银河。
这时,她肩膀落下了一件披肩。
纪洇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下意识地回过头,便看到香儿站在她身后。
她眼中瞬间变得失落,心里像空掉了一块。
香儿试探道:“娘子可是想到……”
纪洇摇了摇头。
犹豫了下,香儿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您真的要回宫吗?”
纪洇没有回答,而是道:“香儿,你相信报应吗?”
香儿点头,“我信。”
纪洇与她对视,“你真的相信吗?”
香儿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我不相信善恶有报,也不会寄希望于来世。”
“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来世,我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一世。”
“香儿,我总是在妥协、退让,可我发现这些帮不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是该死,可我们都死了,他却好好地活着,我死不瞑目。”
她近乎冷漠地说着这些话。
香儿心神一震,心里隐约浮起一丝模糊的猜测,可她却不敢再深想下去。
可纪洇的眼神忽然变得温和,她看着香儿,微微一笑,“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这些年跟着我,也没有想着为你张罗这些,是我的不是。”
香儿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纪洇的意思,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子,香儿不想出嫁,您去哪里,香儿就去哪里。”
纪洇没有理会她的恳求,她身体靠着廊柱,眼中的温和显得有些空洞,“我这次进宫,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这间院子便留给你,我这些年多少也攒了些银子,都在柜中收着……”
香儿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纪洇这是已经决定了。
她用袖子擦着眼泪,慢慢站起了身,“不论如何,香儿都从来没有后悔跟着您。”
“小姐……”
听到这句,纪洇心脏处涌起一股涩意,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在青石县生活的场景……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