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吗?”纪洇望着年轻大夫被白布蒙住的眼睛。
就像不知道他看不见一般,执着地和他对视。
大夫默了默,点头,“记得,你是那日骗我去茶馆的姑娘。”
后知后觉,他也知道她那日是调戏他。
只是没好意思说。
纪洇:“……”
“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声音很小,又有掩饰不住的心虚。
大夫忍不住微微一笑。
纪洇愣了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就像冬日的暖阳,恰到好处的温度。
既舒适又足够安慰。
纪洇也忍不住露出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一年前入秋的时候,我外出跑单子,傍晚回来的时候我迷了路,还被捕兽夹伤了,我一个人在山里哭到了晚上……”
要说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崩溃吧。
太害怕了,怕自己被野兽吃掉。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为她包扎好伤口,然后这个身形单薄还眼盲的男子把她背出了山,一路上没有半句怨言,只是说若是看到障物提醒一声便好……
其实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林子的时候还好,有月光照明,路况很好辨别。
但是进了林子,纪洇也和瞎子没有区别。
指错了好几次,害得他总撞着树。
就这样他们兜兜转转终于出了山。
等回到了他在山脚下的临时住处,俩人都是一身的狼狈。
纪洇才知道他是个大夫,进山是为了采药,没想到就忘了时间,否则恐怕也不会遇到她……
纪洇那时回不去村子,只能在他那里暂住一晚。八壹中文網
他把唯一的床给了她,说是床,其实就是一片木板上铺了些稻草再盖一层褥子。
而他就在平时研磨草药的桌子趴着睡了一晚。
背着她走了一路,他大概也很累,没有交谈的欲望。
但也没有一点烦躁,平静而耐心地回答她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唯独忘记问他的名字。
这期间他还煮了一碗姜汤给她喝。
第二天走的时候,纪洇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原本想下回来这里看他,没想到她再来的时候,山脚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纪洇失落得不行。
她是真的很想认识他。
安静听她说完,大夫脑海中回想起了去年秋天,他在的确在山中帮过一个女子。
背着她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姑娘怎会如此纤弱,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偏偏她还总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有这份心,不如认真帮他看路,让他少撞几棵树……
至于她临走时塞给他的银子,他一点没用。
他能仅凭气味就能分辨牢记一种药草,因为这是他的爱好。
但对人和事的记忆可以说眨眼就忘。
一年下来,他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之前在茶馆,她一股脑将银子塞给他的感觉便有些似曾相识。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莫不是世上还有不少喜欢给陌生人塞银子的女子?
经她一番叙述,他才想起来这一回事。
原来……
今晚之所以会知道是她。
是因为扶着她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茉莉花。
和那日在茶馆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记得和她在茶馆的事……
他不知道。
就是记住了。
不想忘掉。
大夫又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了些,他便在她身边坐下,纪洇则靠在了他肩上。
“你有没有想起来?”纪洇眼巴巴地问他。
“想起来了。”大夫点头。
他说的平静。
但是很坚定。
让纪洇觉得,这世上她谁的话都可以怀疑,唯独不用怀疑他。
有月光照明,大夫的面容轮廓清晰分明,双眼蒙着白布,温润中透着清冷。
萧疏孤挺。
犹如孤冬中苍翠披着寒霜的竹。
可微微一笑,便能让冰雪消融。
他现在同她靠在一起,低垂着头安静听她说话,抿唇微笑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药物的作用,看着他淡色的唇,纪洇有点想亲他。
大夫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斟酌了许久,忽然问:“你今日为何会中这种药?”
他声音克制,但纪洇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解。
纪洇眼神已经温和许多,但是想到今天的事,声音还是忍不住冷了下来,“因为我不肯听话,有人就想用这药逼我就范。”
“不过后来有人帮我逃了出来,但我跟他发生了一些冲突,我惹了他不高兴,就把我丢在了这里……”
大夫抿了抿唇。
看着他,纪洇眉眼弯起,眸中仿若盈满了月光,“幸好遇到了你,要不然今晚我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即使看不到,大夫也能感觉到她的欣喜和庆幸。
也毫不掩饰的喜欢。
那样真诚而热烈。
大夫抿着唇,默了一会儿。
明明眼睛蒙着白布,纪洇仿佛也能感觉他认真专注的目光。
“我姓苏,单字一个歧,纪姑娘。”
纪洇愣了下,轻轻眨了眨眼睛,表情古怪又莫名兴奋,“都听人家叫我纪掌柜,纪姑娘倒是许久不曾听过了,还挺新鲜,苏公子。”
苏歧:“……”
耳根有些热。
纪洇看他无措的模样。
有点乖。
“我送你回家,纪姑娘。”似是找到了一个缓解尴尬的理由,苏歧站了起来,俯身朝纪洇伸出手。
纪洇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刚想把手放上去,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转,又缩了回去。
“苏公子,我头晕,走不了。”她说得平静,偏偏嗓音带着虚弱的软,听起来娇气得不行。
苏歧:“……”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忍不住露出笑。
像在看生了病跟大人撒娇的孩子。
苏歧没有说话,转过身背对她蹲下。
真上道。
纪洇立马趴到了他背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纪姑娘,这次可莫要指错路了。”苏歧将她背起,一向温和疏离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些玩笑。
“苏公子,你要相信我……”纪洇枕在他肩上,懒洋洋回答着。
苏歧:“……”
月光洒在街道上。
清冷静谧。
苏歧背着纪洇离开后。
一道身影从一间屋子后面缓缓走出。
是之前把纪洇丢在街道上的萧宫台。
长身玉立,清贵淡漠。
凉月的光映在他脸上,聚成锋利的寒芒。
他面无表情静静望着前方的人影,像某种冷血动物潜伏着凝视猎物的眼神。
许久,眼眸微动,随着猎物的消失而转动眼瞳。
嗤笑出声。
在寂静无人的夜晚。
不寒而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