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却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邀纪洇进去:“纪掌柜您的位置在这边--”
门刚一被推开的时候,其他的商户也都将目光移到了纪洇那里,不少人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艳。
纪洇站在原地,没有进去的意思,怪不得柳掌柜不在,之前她跟着柳掌柜去过的酒宴,即便是有舞女,但也不会如此淫靡混乱,乌烟瘴气。
她接触的,应该都是柳掌柜自己认可的圈子。
商贾也有优劣。
显然眼前这一批商贾便是劣等的那批。
但这才是酒宴的真实面目与常态。
柳掌柜深谙其道,所以钱掌柜甚至都不会去请柳掌柜,因为以她的老练和精明,还有在商贾中的地位,压根不会来。
只有纪洇这个初入商圈的新商,最好拿捏,因为她想在这站稳脚跟,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结识比她更高一层的人。
即便她知道这是陷阱。
也一定会来这陷阱附近探一探。
也不知萧宫台用了什么法子,代替陈老爷,成了这场酒宴的东家。
纪洇瞥了眼上座的萧宫台,他怀里抱着个美艳的女子,眼眸低垂,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说着什么,惹得那女子笑得又甜又媚,犹如游走花间风流俊雅的贵公子,完美融进了这里的环境。
那女子纤纤玉指捏着酒杯,将透明香醇的美酒递到萧宫台薄唇边,他便顺势饮了一口,喉结滑动,没有分一丝目光给纪洇,仿佛根本不知道她这么个人。
她心下觉得好笑,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他一个王公贵族,竟也放得开,荤素不忌,公然跟一群商人和妓·女混在一起。皇帝若是知道,不死也得被他气死。
若是平时,纪洇也会抱着来都来了,看看再说的态度在这待会儿。但萧宫台在这里,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她刚想好借口推脱离开,谁知道钱掌柜直接拉着她走到了他刚指的位置,扯着嗓子喊道:“纪掌柜来了,都让让都让让--”
纪洇甩开钱掌柜,扭了扭手腕,语气冷淡:“我自己能走,钱掌柜莫要动手动脚。”
旁边的商户忽然大笑起来:“想不到纪掌柜年纪轻轻脾气倒是火辣,久闻纪掌柜大名,今日一睹芳容此生倒也无憾。”
纪洇唇角不咸不淡的勾起,没有回话,正准备坐下,然后就听到她对面一身深紫蜀锦的男子流里流气的开口:“瞧纪掌柜的身段儿气度,竟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倒衬得我们身边的这些女子入不得眼,俗气得很,不知纪掌柜可愿赏脸作陪呀?”
他旁边的商户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洇,出声附和:“是啊,我这小蓉儿一看到纪掌柜进门就不肯抬头叫我瞧了,跟我耍着性儿呢,纪掌柜您可得过来替我哄哄--”
“想来纪掌柜一位女子不过一年时间,就把烟雨斋经营的这般好,想来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我听闻纪掌柜整日往外跑,去过不少的大户人家,以纪掌柜的容貌,想来得到雇主青睐也不是难事,若搭上了一两个老爷……”
除了萧宫台,一时间酒宴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纪洇身上,各种轻慢调戏,不怀好意猜测的言语全都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好像纪洇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供他们取乐说笑的玩意,就如同那些妓·女。
香儿气得眼眶通红,终于忍不住大吼道:“你们简直太过分了!不许你们侮辱我家小姐!”
纪洇旁边的商户瞬间把目光移到香儿身上,看她嫩呼呼的小脸,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淫光:“不就是开个玩笑,你这小姑娘倒生气来了,好好好不说了,过来哥哥这里让哥哥哄哄你--”
说着就把手伸向了香儿,香儿吓得往纪洇身后躲,就在他手离香儿还有一指距离的时候,听着各种污言秽语一直保持沉默平静的纪洇,眼眸骤然变得凌厉,迅速而利落地拿起桌上的筷箸,狠狠朝那男子的手上敲去,敲的还是骨节那儿最疼的地方。
“啊--”
男人惨叫一声,立马将手缩了回去,疼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一直抖着手。
厢房里一瞬沉寂下来。
忽然有个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纪洇骂道:“不就是说了几句玩笑,你竟然出手伤人,是不是太狠毒了纪洇!”
纪洇却扔了筷箸,慢条斯理解开了身上雪白的披风,随手往椅背上一扔,然后抽开座椅,利落地坐了下去,往后一靠,纤细的手指搭在桌上轻轻敲着,抬起眼眸淡漠地扫了一圈厢房里的众人,觉得索然无味一般‘啧’了一声。
仿佛她才是这场酒宴的主人。
也犹如一匹护崽的母狼。
她并未理会刚才开口的男人。
而是看向旁边的商户,淡淡道:“既然觉得此生无憾了,那你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商户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纪洇却不理他,转而看向对面的身着深紫蜀锦的男子:“想让我赏脸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这是没断奶呢?我又不是你娘,为何要帮你哄人?”
“我搭上哪位老爷了跟你有个屁的关系,怎么,你也想勾搭几个?”
“我这人心眼小,就是狠毒了,怎么的,你有意见?”
“……”
在场对她出言不逊的商户几乎被纪洇怼了个遍,脸色各异,一个比一个难看。
即便说着粗俗难听的话,纪洇的语调依然是慢悠悠的,不见一丝怒意,反倒像是在平铺直叙什么事情。
这时有几个商户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狠意,纷纷站起身。
纪洇却掸了掸衣袖,姿态放松:“我劝你们不要乱动,我的伙计就在千喜斋外头守着呢,若我有事,他俩就会立刻带官差进来。”
钱掌柜猛地瞪大眼睛,怪不得她让店里的两个伙计跟着,到了千喜斋又不让人进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她压根就没信他。
这个臭丫头的心眼子也忒多了!
香儿在纪洇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立刻抱起桌上的酒壶,噔噔噔跑到了窗边,两只胳膊都伸到了窗外,酒壶悬空,这是三楼,一个小石子落下来都会引路人抬头一探究竟,更何况是装满酒液的酒壶……
商户们:“……”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纪洇抬起头淡淡一笑,一时顾盼生辉,偏偏表情又人畜无害:“不好意思,我这丫鬟冲动了些,但是出门在外,我一个女子,又无父母兄弟,孑然一身,自然是要学着如何保护自己。”
厢房里几乎所有人都憋着口气,却又不得不忍下,方才热火朝天的气氛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默。
一直旁观,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的萧宫台,听到她说这些,下意识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不是还有他?
方才被为难,为何不开口求他?
哪怕是看他一眼……
“既然如此,我们这地儿也容不下纪掌柜这尊大佛,还请纪掌柜离开。”
那对面商户起身,敷衍地朝纪洇这边拱手。
“是啊,这都是我们这些男子的场子,你一个女子在这儿也不合适……”
纪洇挑眉,本来她还打算走呢,真当她愿意待这儿?但一听这话她反倒不想走了。
“哦?陈老爷莫不是也是这意思?陈老爷给个话,小女子立马走人。”
这算是极致的羞辱了。把她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若真是这样……
纪洇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
商户们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萧宫台那里。
那穿着妖娆的女子依然躺在他怀里,萧宫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他掀起眼眸瞥过纪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到现在了都不愿看他一眼。
很好。
“林公子,您说陈老爷怎会邀请她过来,这不是扫我们的兴嘛--”
“就是就是--”
商户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叽叽喳喳说着,这时包厢门外传来千喜斋伙计的声音:“各位客官老爷,琉璃坊的戏班子来了--”
萧宫台忽然将怀中的女子推到一边,看也没看她一眼,掸了掸衣袖缓缓站起身,“诸位稍安勿躁,既是陈老爷请的,林某也不好擅自做主,不如先听完这场戏--”
话音未落,纪洇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漠然:“小女子想起来还有些事,既然怕是不能听这出戏了,驳了陈老爷的面儿,改日纪洇亲自上门道歉。”
说完,纪洇敷衍地朝萧宫台那边拱了拱手,也不看他,拉着香儿就要走。
商户们纷纷松了口气,可算把人撵走了……
“你敢走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