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福一进御书房,便见萧宫台坐在书案后读着信件。
他没有出声,默默将茶盏放下,便要退下。
这时,萧宫台将信件往桌上一扔。
“虎毒不食子,她倒会说。”
闻言,李永福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接着他眼睛闪了闪,很快反应过来,敢说这种话的,想想来也只有……
陛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永福自然也不敢轻易开口。
萧宫台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慢撇着里面的浮沫,似随意道:“你可是也这般觉得?”
李永福撑在地上的胳膊微微一抖,“陛下,奴才不敢妄言。”
萧宫台淡淡看了他一眼,“朕恕你无罪。”
李永福斟酌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陛下,且不说娘娘正当伤心之时,是否会悲痛过度,随那苏歧去了也未可知,太子殿下到底还年幼啊……”
李永福无法想象萧宫台到底是何其冷硬的心肠。
难不成当帝王的,都是这般无情……
若说无情,可偏偏,陛下又对娘娘如此执迷……
萧宫台并未对他的这番话有所回应,只是开口道:“这些年朕给苏歧供药,可不是为了医好他,成全他们双宿双飞的。”
李永福顿了顿,随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清楚楚,前些年陛下给苏歧提供的御药,的确是极好的。
仅仅看苏歧这些年身体好转,便可知其珍贵。
可毁也是毁在那最后一副药。
纪洇身边的丫头香儿,那日拿走的,是掺了古陀秘毒的。
独一份的。
这苏歧是大夫,精通药理,一般的毒,掺在药中,只怕他一闻便知。
可若是古陀的秘药……
陛下这些年,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治好苏歧。
说到底,这些都是做给纪洇看的。
一来是安抚、消减纪洇对陛下的恨意,二来,苏歧若死,纪洇也不会怀疑到陛下身上。
苏歧一死,陛下等于除掉了最大的阻碍。
剩下的,便只要交给时间了……
五年前纪洇与苏歧看似离宫,实际上却走进了另一张早就布下的猎网中。
机关算尽。
李永福忍着心里冒起一阵阵的寒意和惧意,道:“陛下,请恕奴才多言,娘娘她即便不知下毒一事,可苏歧的身体,到底是因为您才……若娘娘无法释怀,一时想不开,您的这些安排,岂不是……”
萧宫台缓缓呷了口茶,“你以为,朕安排祯儿去她身边,是为了什么?”
“此次朕不惜给祯儿用毒,又是为了什么?”
李永福跟在萧宫台身边伺候多年,很快便整理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早些时候,李永福常从林掌柜口中得知,比起纪洇,苏歧似乎与太子殿下更为疼爱和亲近。
即便不看在苏歧的面上,仅仅是这次太子殿下一病,纪洇过来探望,便注定了她无法真的狠心舍下……
陛下在不断试探着纪洇的对祯儿的态度。
一切的发展,都仿佛照着陛下所安排的方向走着。
“只要苏歧死了,朕与她,来日方长。”
萧宫台往后背的椅子上靠去,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慵懒,从他脸上的神情看,隐隐还有些说不清的轻松与期待。
李永福还是有些不安,“若……若娘娘发现,是您……”下毒害死了苏歧。
萧宫台脸上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几丝类似于茫然的情绪。
他目光移向书案上的信纸,伸手重新将它拿起来,细细读了起来。
【奴才见娘娘似有留下照看之意,假以时日,娘娘定能为亲情所动,重回陛下身侧……】
萧宫台紧紧捏着信纸的边缘,神色莫测。
他算好了一切,唯独算不准她的心。
……
在纪洇的照看下,祯儿的身体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随着纪洇陪在祯儿身边的时日增多,母子俩也渐渐变得亲近,就连纪洇脸上的笑都多了不少。
一开始祯儿还不习惯她的照顾,觉得有些不真实,与她待在一起都有几分小心翼翼,怕做错什么惹她生气……
可纪洇像是知道他的不安一般,待他就像之前那三个月不知道他身份时那般温和。
祯儿慢慢放松下来,在她面前也不再拘着,终于恢复了一个孩童该有的天真与活泼。
进入初春,枯枝抽出了新芽,冰雪也渐渐地消融,一切都在回暖。
“要剪去坏掉的枝叶,若一直留着它,坏掉的那部分,会汲取花的养分……”
女人温和耐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
她一边修剪着手里的盆栽,一边缓声说着话。
男孩趴在桌边,仰头认真听着。
直到一个人影靠近过来,祯儿下意识外那个方向看去,然后立刻就坐正了身体。
他跳下石凳,恭恭敬敬行礼,“父皇。”
萧宫台并未说话,紧跟在他身后的李永福先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奴才将您养的那只小虎带来了,奴才带您瞧瞧去。”
等李永福带着祯儿离开,萧宫台慢慢走到了纪洇身旁。
“你瞧着清瘦了些。”
纪洇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神情自若地修剪着花草,仿佛并不意外萧宫台的到来。
“真正受罪的是祯儿,我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宫台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若非担心你糊涂之下随那苏歧去了,朕也不会出此下策,想来能留住你的也只有祯儿了不是吗?”
纪洇修剪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放下剪刀,抬起头,眼眸沉静地看着萧宫台。
“你很怕我死吗?”
仅仅是听到她说‘死’这个字,萧宫台的心里都微微一紧,他盯着她,道:“自然。”
纪洇怔了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重新拿起剪刀,慢慢修剪起来。
见她这副样子,萧宫台不由地有些心慌,他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了她的腰肢。
“阿洇,祯儿离不开你,别走。”
他唇贴在她耳边,语气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纪洇也不挣扎,神情木木的,许久,她才逐渐有了些反应,“嗯,我不走。”
她不会走的。
她走了,祯儿迟早要死在他的手里。
萧宫台总说她拿祯儿当做工具,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既然已经决定对这个孩子负责,她便不允许再有人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