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半灵懒得去看洪瑞成欺软怕硬的面孔,只简洁说道:“如今襄武城外有些百姓因疫病被隔绝,我为他们把了脉开了方子。现下亟缺黑云香入药,可襄武城能找到的黑云香都在洪县令府内……”
她说到一半止了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洪瑞成一眼。
洪瑞成连忙扯着身旁衙役的衣服站起身,讨好般笑道:“姑娘古道心肠,下官自愧不如。”又瞪了身后小厮一眼,怒斥他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府里的黑云香都取出来供齐姑娘使用?”
从洪府跟来的几个小厮连连讨饶,争先恐后地跑去拿药了。
看着洪瑞成和他的手下们手忙脚乱起来,郑绥朝齐半灵和蔼地笑了笑:“二姑娘心地纯善,是襄武百姓的福气。我身为陛下特使,一会儿也该去隔离区瞧瞧。”
朝廷派出的册封使,身为皇帝的特使,地方上的杂务也可以插手,倒也理所应当。
不过,齐半灵刚才只提到了“疫病”,并没有言明是什么病,郑绥就敢开口提出亲自去查看。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用“齐姑娘如今身份高贵”、“齐姑娘身为女子安心等在府中即可”等等理由搪塞阻止齐半灵,更没有对她的医术提出质疑。
这倒是让齐半灵颇感意外。
难得有个不迂腐怕事的官员。
这时,洪府的小厮把黑云香送来了。
齐半灵怕耽搁了疫区百姓服药,自己拿了两袋药捧在腿上,又让倚绿提了一袋药,便招来阿武让他推自己出去。
洪瑞成见了,忙殷勤地上前说道:“下官这就亲自去马房备一驾马车送二姑娘。”
齐半灵瞥了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声不必,就让阿武推着她离开了。
一出县衙,倚绿就凑到齐半灵身边悄声问她:“姑娘,洪瑞成这个欺男霸女的狗官多次羞辱于你,你为何不向郑大人告发他?”
齐半灵扭头看了眼义愤填膺的倚绿,无奈笑了:“朝廷这些官员势力盘根错节,我尚未摸清郑大人和他的关系,不便轻举妄动。一切,等到了大都再说吧。”
反正洪瑞成的所作所为郑绥已经看在眼里了,若郑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等郑绥回了大都,洪瑞成就要倒霉了。
若不然……等她到了大都,她自会想办法给洪瑞成教训。
倚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郑绥刚刚宣的圣旨,脸上染上笑意:“等姑娘回大都做了皇后,看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完这句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又垮了下来。
好在齐半灵这时候自己也有心事没在看她,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襄武城并不大,齐半灵主仆三人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来到了疫区外。
所谓的疫区,不过都是些用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庇护所,最外层以枯枝搭成的低矮的篱笆,将疫区和外界相隔。
疫区的医患都心知肚明这是“花柳病”,并非那些会肆意传播的瘟疫,因此防护比刚开始松懈多了,齐半灵他们只被要求戴上干净的面巾便被放行了。
这类花柳病,患者会从私/处开始长疮发脓,直至蔓延到脸部、足部等其他部位,疼痛难忍,隔离区四处都是痛苦呻/吟的声音。
倚绿和阿武都面露不忍,不敢多看。
齐半灵倒很镇定,等被阿武推进了最里面的药房,就开始指挥医工们照着她的方子煎药。
等医工们煎完药准备去送药了,齐半灵也上前帮忙,端着药由阿武推着去给重病患喂药。
倚绿和阿武也都上前帮医工们给其他重病患喂药。
等齐半灵忙活完了,才知道郑绥已经来了。
郑绥好容易摆脱了洪瑞成的纠缠奉承独自带人到了疫区,四处查问一圈,发现许多女病患多是烟花出身的女子,男病患则是混混和纨绔居多,再听在场大夫隐晦的说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瞧见齐半灵正给病患喂药,便没去打扰,自行离开到了一间仓库休息喝茶。
郑绥身边的长随见他难得有些出神,小心地开口问道:“老爷,您在想什么?”
郑绥回过神来,眼神平和了些:“这位新皇后,让我记起一位故人。”
长随好奇追问:“是哪位?”
“她的父亲,齐阁老。”尽管齐靖元已被褫了官职贬为庶人,郑绥还是习惯性地叫他齐阁老。
这位长随跟在郑绥身边二十多年,与他亲厚非常,自然知道齐靖元还在礼部时就照拂过当时还只是主事的郑绥,对齐靖元也同样尊敬,便笑道:“二姑娘是齐阁老的亲女,父女俩自然是相像的。”
郑绥知道长随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笑笑没接话。
那长随见郑绥闲着无事,便鼓起勇气问了自己一路来疑惑的问题:“老爷,三年前越王从龙有功,他的族中侄女入宫封嫔,没多久就晋封为妃,只待诞下龙嗣便能一举封后。怎么过了三年,那位娘娘半点消息也没有,反倒是在襄武待了这么多年的齐二姑娘被封了皇后?”
郑绥乜了身侧这个长随一眼。
这长随随他多年,最善打探消息,只不过郑绥接了册封使的差事便启程来襄武了,如今这新后获封的来由估计满大都都传遍了,可这长随早就跟他离开大都,无从打听了。
郑绥不用问都知道,这位“包打听”一路来内心一定抓心挠肺好奇不已。
他宽和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陛下后宫如今只有三位后妃,而越王那位侄女位分最高。所以尽管陛下没有明言,可大伙儿都琢磨,若是那位娘娘诞下龙子便是皇后。可三年过去了,别说是正值盛宠的那位娘娘,其他两位的肚子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长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郑绥接着悠悠说道:“不曾想,皇太后不知从何处寻来了齐二姑娘的长兄,也就是赵国公的遗书,亲自带到早朝朝堂,当众念出,声泪俱下。原来赵国公早在随陛下杀回大都前已决定抛却生死追随陛下,便留下了这封遗书。他对陛下尽忠无惧无悔,只是最后提到了他最担忧远在渭州孤苦无依的小妹,望他身后陛下能够照拂一二。”
“这……”那长随脸上更是茫然了,“若说‘照顾’二姑娘,无论是封诰命还是赏赐金银土地不都足够,陛下怎么直接封了她为皇后了呢?”
郑绥小啜了一口茶,只含糊道:“那日陛下与太后密谈许久,随后就派我前来襄武宣旨。其余的,我作为臣子,也不好揣测上意。”
那小厮一面心里惊奇一面琢磨着,许是陛下担心齐二姑娘身体有疾,嫁出去会被夫家苛待,这才直接封了齐二姑娘为后,把她接进宫来。
这么一想,陛下对赵国公可真是推心置腹,就连赵国公的遗愿都重视至此。
在疫区另一边的齐半灵丝毫不知郑绥和自家长随的对话。
她给重病患喂了药,听闻郑绥来了疫区,便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让阿武推着她回齐宅了。
齐家的宅子在襄武士族世家群居的东城也不算打眼,两进的四合院,规规矩矩甚至略显朴素的黑瓦青砖,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出了一位阁老和一位国公。
齐宅虽然简朴,但被收拾得很是齐整。这会儿一改往日的宁静,几个婆子指挥着丫鬟小厮收拾东西,十几个人进进出出忙碌不迭,倒也是宅子里难得的热闹了。
齐半灵被安置在寝房窗边,窗户被支开一个三指宽的缝隙,她从这里朝外看着重新活泼起来的齐宅,唇角噙着浅笑。
倚绿侍立在她身侧,脸上却愁云惨雾的。她咬着下唇看了眼齐半灵,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在脸上。
寝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石青色细麻衣裙的医女掀了帘子进来,扭头一看到齐半灵,便锁起了眉心。
齐半灵见她进来,连忙挑开窗棂的支架,讨好地朝她笑着:“白芙……”
应白芙怒气冲冲地走到她跟前,深深吸了口气,才扭头嘱咐一旁的倚绿:“这都九月了,寝房怎么还用竹帘子?一会儿就换个棉的……还有,赶紧拿个炭盆来,你家姑娘受不得寒。”
倚绿应声离开,应白芙便半蹲在齐半灵身边,掀起她的裙子,又慢慢卷起她的中裤,看到她膝头全是紫红色的淤血,眉心锁得更紧了。
她顿了顿,伸出手轻轻在齐半灵腿上按着,忍不住抱怨:“你自己也是懂医术的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都入秋了,四处乱跑也就罢了,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你说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齐半灵笑着宽慰她:“今天情况特殊,我总不能坐着接旨吧。你放心,平常我都很注意,半点委屈也不会给这双腿受的。”
应白芙嘴角抽了抽,想起刚刚齐半灵挑开窗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这么快戳穿她。
她一边替齐半灵揉着腿,一边却不无担心地说道:“你这都离开大都七年了,怎么就突然被封后要入大都了?我在医馆听往来的商旅提过,说如今宫中三位后妃都出自高门,你这么一去,我怕……”
应白芙没具体说自己怕什么,可听着她的语气,齐半灵也能猜到个大半。
不过是她身为罪臣之女,尽管兄长有护驾之功,怕也斗不过几位有家族撑腰的后妃。
大都……
齐半灵配合着应白芙按摩自己的腿,思绪却飘远了。
没一会儿,她又笑开了,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眸中星光点点:“在哪儿过日子不都是一样的,难不成她们还能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