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半灵怔了怔,埋下头继续吃菜。
裴亦辞坐得离她很近,一转眼就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又夹了一块酱牛肉到齐半灵碗里。
就算类似这样的情景,这些日子以来天天都在上演着,孙禄还是有些不适应。
夭寿啊,他家主子什么时候会主动照顾人了!
孙禄心里嘀咕了一阵,还是朝负责布菜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退下了。
裴亦辞向来不是多话的性子,只一个劲儿朝齐半灵面前的碗里夹菜,一副势要将齐半灵养胖的架势。
过去的齐半灵从不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算在饭桌上,也是想说什么爱说什么便说的。
可现在裴亦辞一直替她布着菜,她就算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心跳如鼓,脸热得几乎要冒出热气似的。
一时偏殿内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齐半灵看看面前被裴亦辞装满的小瓷碗,想了想,夹了一块卤鸭放进了裴亦辞的碗里,转头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温婉:“陛下连日操劳,午膳多用一些吧。”
裴亦辞低头看了看齐半灵为他夹过来的卤鸭,被切成小块的鸭肉上浇着浓稠的酱汁,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饶有兴致地望向身边的齐半灵。
齐半灵感觉到裴亦辞转头看着自己,略有疑惑地也扭过头去瞧他。
见裴亦辞直直盯着自己看,齐半灵刚想问问裴亦辞怎么了,却见他的手朝她的脸颊伸来。
齐半灵还没反应过来,裴亦辞的手已经抚过了她的脸颊,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过去,她的脸上微微发痒,脸热得更厉害了。
“你脸上沾了酱汁。”
裴亦辞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齐半灵一愣,忙拿过帕子擦了擦唇角:“多、多谢陛下。”
她有些生疏的模样落在了裴亦辞眼中,他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齐半灵大病初愈,怕消化不了,不敢吃得太饱,裴亦辞帮她夹的菜也都是果蔬为主,她吃完碗里的菜,摸了摸肚子,差不多就饱了。
见齐半灵放下了筷子,裴亦辞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孙禄见状,连忙招呼宫人上前伺候他们漱口净手。
用过了午膳,齐半灵有些局促地望向裴亦辞,正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裴亦辞望了她一眼,道:“朕建章宫还积了不少折子,你便先歇着吧。”
齐半灵悄悄松了口气,垂眸谢了恩。
裴亦辞的目光从她乌黑的发顶掠过,本想抬腿离开,却迟疑了一下,回身又对她说道:“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不必顾忌太多,更不必事先来回朕,尽管放手后去做。就算有什么纰漏,有朕替你扛着。”
齐半灵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品出这句话里的深意,就下意识问他:“陛下如此信任臣妾?”
裴亦辞眉目舒朗,脸上神情难得柔和了起来:“我一向信你。”
没等齐半灵回过神来,他便大步离开了偏殿。
裴亦辞出了门,齐半灵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临走前的这番话,脸上又腾地一下烫了起来。
倚绿让人收拾了偏殿,便独自推着齐半灵回了寝殿,见她脸上的飞霞还没散去,忍不住揶揄:“姑娘怎么脸这么红,且让奴婢去请应姑娘来看看,别是又发烧了。”
“你也编排我!”
齐半灵气得作势要掐她,倚绿忙捂嘴笑着躲过。
倚绿和齐半灵笑闹一阵,看着自家姑娘羞红的脸,心里也慢慢放下心来。
有些事,果然还是早些说开了更好。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早些让大姑娘去和陛下禀明原委,何苦还让姑娘入宫之后受这么些委屈。
待两人安静下来,倚绿又想起早上去浣衣局路上见到的事儿了:“姑娘,您还记得早上,咱们在浣衣局外那条小道上看到了豫嫔娘娘么?”
齐半灵自然记得。
倚绿刚回来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不过当时周围人多,齐半灵便没多问什么。
现在倚绿提起了,她便让倚绿细细和她说说。
“奴婢跟在豫嫔娘娘后头,见她脚下匆匆,便追上去问她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豫嫔娘娘便说,是闲来无事到这便散步来了。”
倚绿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事,脸上露出了些许迟疑,“只是奴婢瞧着,豫嫔娘娘眼角犹有泪痕,似乎是才哭过的样子”
齐半灵愣了愣。
自打她入宫之后,便知道豫嫔是个不爱争先出头,知礼娴静的性子。这些并不是她表面营造出的样子,和她接触多了便能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恬淡的人。
几月前齐半灵刚接手六宫账目的时候,就发现宜妃大抵是欺负豫嫔无宠,在她的吃食穿着上克扣了不少,也不知这些日子,豫嫔是怎么度过去的。
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便传来了六局尚宫,严令禁止她们克扣妃嫔份例。
有时她太过于不争不抢,经常会让人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个人物在。
齐半灵担心那些六局的老滑头阳奉阴违,私底下去扣豫嫔的吃穿,还单独宣召豫嫔到她宫里来问过话。见她如此重视,那些滑头们才不敢怠慢。
只不过,豫嫔既闲逛,不去御花园赏花,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要知道,浣衣局旁边也是宫内那些做杂役的小太监休息歇脚之处,平日里不说是宫妃,就连主子身边有头脸的奴才都不爱往那边去的。
听倚绿的说法,她还哭得厉害,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豫嫔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母亲也是名门之后,从小必然也是千娇百宠地养大的。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齐半灵也不想眼看着她遇到了难处还袖手旁观,略沉吟了一下,便道:“一会儿我们去豫嫔宫里瞧瞧,看她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倚绿对这位安安静静,从不兴风作浪的豫嫔娘娘也挺有好感,更何况,她今天的样子着实有些惹人生怜。
听齐半灵这么说,她便蹲身应了下来。
齐半灵和倚绿说完了这些,倚绿便扶着她上.床躺着。
齐半灵睡平后,倚绿替她掖好了被子,起身想将帷幔放下,却听齐半灵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姐姐如今准备得如何了。”
越王不久前奏称,两月后便是他父亲,老南中王亡故三十年的忌日,他想乡祭祖。
这样的奏请,陛下自然不能驳回,便允了他回乡的请求。
越王倒也乖觉,留下了越王妃和几个儿媳,只带着几个儿子孙子一道南下了。
齐半灵当时一听倚绿提起这茬,就觉得不对劲,联系起近来越州那边的动静,这位越王可真是野心不小了。
只是齐半灵想不通,明明越王在大都好好做个王爷享享清福,毕竟有从龙之功在身,裴亦辞也不会真拿他如何。原本相安无事,裴亦辞也没露出分毫要削藩或是针对越王的样子来。好端端的,越王怎么突然等不及要造反了呢?
不过看样子,裴亦辞对越王的小动作早有准备,已经暗中调度了精兵良将,若是越王真敢轻举妄动,便能立马南下平叛。
他也私下复了齐浅意当年的官职,越州那边一有动静,齐浅意便会随着大军出征了。
因为近来忙着筹备,齐浅意都没时间进宫看望齐半灵了。
齐半灵原本对姐姐很有信心,可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时间拖得越是久,她便越担心。光倚绿在的时候,就听齐半灵颇为担心地提起姐姐好多次。
倚绿隔着床幔看着齐半灵模糊的面容,安慰她道:“姑娘放心,大姑娘也不是第一回上战场了,她功夫高深,又是有亲卫的将领,一定能凯旋的。”
齐半灵莞尔:“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
只不过越王此人诡计多端,又极擅长用兵,是个难缠的对手,更不用说他对南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在战场上必然是有优势的。
齐半灵没对倚绿说起过这些,可她这几日想起这些就有些日夜难寐起来。但毕竟齐浅意和那些将领都是战场上拼杀过得,这些事情懂的也比她多,她能想到的,齐浅意他们必然也能想到。
就这样挂心着齐浅意,齐半灵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能睡着。
见时辰不早了,她便让倚绿进来替她穿衣梳妆,去了豫嫔宫里。
豫嫔身边的宫女显然是没想到齐半灵会突然过来,迎出来行礼的时候脚步都是急匆匆的。
倚绿清了清嗓子,问那宫女:“这位姐姐,豫嫔娘娘可还是在午憩?”
那宫女神色有些闪躲,只道:“我们娘娘午后便出去闲逛了,现下还没回宫呢。”
又是闲逛?
齐半灵和倚绿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既然如此,待豫嫔回宫之后,劳烦这位姑娘去和她回禀一声,就说本宫来过了。”
齐半灵朝着这个宫女微微一笑,等那宫女躬身应下后,便让轿夫抬着肩舆往回走了。
刚拐过一条长街,却听齐半灵忽然开口:“不急着回去,先去浣衣局。”
轿夫领命,又朝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倚绿一怔,转头看着肩舆上的齐半灵,稍一思索便回过神来了。
豫嫔这成天地“闲逛”,必然有什么秘密。
那些轿夫抬着齐半灵到了浣衣局前的长街,齐半灵便叫了停,让倚绿扶着她上了轮椅,由倚绿独自推着她拐进了早上遇到豫嫔的那个小道。
刚走进去没多久,齐半灵和倚绿就听到一阵争执声从一个角落传来。
倚绿脚下一顿,还是推着齐半灵朝里走去。
却见豫嫔沈婉正流着泪拉扯着一个穿着低阶太监服的高个子太监,不知在说什么,那太监似乎面有不耐,想要把袖子从沈婉的手里抽出来。
两人拉拉扯扯一阵,听到似乎有声音传来,下意识想躲起来,却没想到一转眼,就看到倚绿和坐在轮椅上的齐半灵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小齐:突然感觉某人,绿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