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基里曼想。
但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保持了适当与必要的缄默。有些话不适合说出口,至少不适合在现在说出口。
“我不认为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理解。”于是,他这么说道。
卡里尔挑起眉。
“这算是一种称赞吗?”他摇摇头。“但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接受的吧?”
“哪件事?这个称赞,还是我的提议?”
“我很回答两个,但你已经给出了一个既定范围内的选择,很狡猾,我的朋友。所以,我就选择前者好了,罗伯特。”卡里尔微微一笑。“我個人......不太喜欢政治。”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里似有暴风席卷而过,一闪即逝,在刹那之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平静的释然。
他放下了一些东西,也拿起了一些东西,而现在,坐在卡里尔正对面的这个巨人,则看上去像是个疲惫了很久很久的人。
真是相似。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想。
“我也不喜欢。”罗伯特·基里曼沉静地说。“但它是维持很多事运行的基础,所以我必须学习它,并熟悉它,进而运用它。”
“真的吗?”
基里曼缓慢地皱起眉,在这句话之后,他便意识到卡里尔·洛哈尔斯又在用那种要命的凝视观察他了,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被人挖掘内心比被人用一百把爆弹枪同时指着要可怕的多。
至少后者们能做的事只是杀了你,不能强迫你吐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就像个熟练的挖掘工。”基里曼低声说道。“伱到底想做什么?窥探我心底的所有秘密吗?”
“这句称赞我倒是可以收下。”卡里尔轻笑起来。“不过,放轻松,罗伯特。我只会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那邀请背后的真实含义。我不会揭穿一些事的,比如你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份责任来证明自己。”
“......”
长久的沉默过后,罗伯特·基里曼选择了坦诚。他不得不坦诚。
他缓慢地开口。
“极限星域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完全探索,帝皇已经给了我自治权。我可以在这片广阔的星域内做很多事情,且几乎不会受到帝国律法的阻拦。比如赠送两颗农业星球给我的一位兄弟。”
“无功不受禄。”卡里尔说。“泰拉古语之一。”
“精金的价值是超乎你想象的,卡里尔,大多数时候,它都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基里曼严肃地说。
“不仅仅只是我们需要而已,如果诺斯特拉莫上的精金产量真的像康拉德所说的那样充足,那么,我可以用这些精金做很多事,比如和机械教做交易。”
“而现在,这条即将被开通的交易航线所交易的主要内容就是精金。”
“诺斯特拉莫现在是百废待兴之时,需要包括食物在内的一切东西,我可以和你们做交易,但这绝不是我趁火打劫的理由。我不能无视精金的价值,单纯地去用物资与人员援助来换取,我必须要做出补偿。”
“所以你打算用两颗农业星球作为补偿?”
“是的,我邀请你前去参加这场探索也是因为这个。由第八军团的教官一同参加的‘挑选’可以在更大程度上让一些人闭上他们的嘴。”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坚决,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很显然,罗伯特·基里曼被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人烦的不轻。他没有明说,但他的用词就已经足够揭示这件事了。
“如何?”罗伯特·基里曼期待地问。
“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卡里尔说。“如果不考虑那份同盟关系的话,我会拒绝你的提案......但若是将它算进来,我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你同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朝他伸出右手:“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基里曼却没有立刻完成这个古老的礼节,他站起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们能换个方式来完成这件事吗?”他略显不自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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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声滴答作响,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但对范克里夫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现在只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点不那么清晰的气味。他的鼻子还没完全重塑,舌头也是,嗅觉依靠它们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从喉咙里,他发出了一点气声,嘶嘶作响,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惯用的问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想要去问候谁,而是因为他嗓子正在一点点的恢复。
那种麻痒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做完这件事,他费力地抬起了右手。粗大的骨骼上有跳动的神经和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塑,血液奔腾,流向不可观测的内里。
范克里夫凝视着这可怕的一幕,若有所思地活动了一下右手的五指,它们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活动了,而小臂前端的神经与肌肉也随之一同活动了起来。
眼见这一幕,他惨白而虚弱的脸上终于有点笑容诞生。
“我答应过我会修好你的,范克里夫。”一个坐在他身边的巨人如此说道。“而你现在也看见了,你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恢复——所以,你真的不想注射一点镇定剂睡上一觉吗?”
范克里夫张开嘴,本想说话,却用残破的舌头顶动了几下,吐出了几颗焦黑的牙齿。他将它们握在右手手掌中,在这之后才说话,声音很诡异,但至少能够发声了。
“我确定。”他艰难地说。“镇定剂的剂量......会让我至少睡上八个小时......极限战士们的...医官...不会省药。”
他给出的理由让卡里尔哑然失笑——他拿不准范克里夫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的确颇具幽默感。
“还需四个小时,你就将完全恢复。”卡里尔说。“所以,我猜你的打算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直接回到驻地?”
“是的。”范克里夫嘶嘶作响地说。
别误会,他当然没在说诺斯特拉莫语,只是喉咙里的气声造成了这种结果而已。坦白来说,他现在说起话来的声音相当让人难受。
但卡里尔并不在乎。
“那么,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件事呢?”
范克里夫摇摇头,脖颈上有白与红的血肉交织着蔓延。
“他们不会问的。”他说。“至少...除了...西亚尼以外的人,不会问。”
“不会问,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疑问。”
“我会解决。”范克里夫坚定地说。“您不必担心此事。”
凝视着他,卡里尔没有说话。
范克里夫的两颗心脏在板状的骨头之间跳动不休,发出单调且交错的声音。床上仍然满是血液,但已经不是黏腻的血肉混合物了,而是新生肉体愈合时破坏了那些剩下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我很抱歉。”卡里尔低沉地说。
“您不必道歉。”范克里夫平静地回答。“失职的人并非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