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之名来源于武王伐纣,结束了战争,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兵,故起名“偃师”。
县城在洛河以北。城墙周长六里八十四步,高三丈,有四个城门,北曰望京门,东曰怀嵩门,西曰瞻洛门,南曰迎仙门。
城南的迎仙门正对着洛河,设了码头,称为“迎仙门码头”。
河上,从东边来的大漕船运的是粮食、布匹、珍宝,吃水很深,逆流而行,在纤夫们的吆喝声中缓缓而上。
一艘客船自西而来,抵达了码头。
殷亮负手站在船头,目光逶巡着岸边的人群,漕夫、脚夫、商贾、行人、吏员….最后,他转身向薛白道:“少府,有人来迎你了。”
舢板才放下,岸上果然有个汉子大步迎上来,径直向薛白行礼问道:“敢问可是薛县尉当面?
“你认得我?”
“县尉见笑了,如此人物,别说小小偃师县,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这汉子恭敬赔笑着,自我介绍道:“小人齐丑,乃偃师县的‘捉不良人’的班头,得了令长吩咐,来码头迎接县尉。”
薛白递了告身给他看了一眼,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会来?”记住网址m.
齐丑应道:“昨日府署派人来通传了,让我们将住所先安排妥当。
“是哪位官长派人来的?
“此事小人自然不知。”
“你不知?府署官长如此有心,我却连该感激谁都不知,到时官长问起,是谁的责任?”薛白笑道:“对了,你名叫齐丑?名字好记,怎起得这名?
“小人是丑时出生。”
齐丑应着,犹豫之后,应道:“小人想起来了,好像是洛阳令周公遣人来了县署,县丞遂让小人安排。
薛白道:“我该谢周公。
殷亮抚须而笑,心道周铣一个洛阳县令,与偃师尉不过是邻县为官,何必这般热忱?
之后便想到,该是因宦官吴怀实的关系,倒也说得通。
薛白有心先逛逛偃师县周围,齐丑却一个劲地请他先去安顿,毕竟薛白带了不少家眷。
进了迎仙门,先是到了县署东面,文庙边的一座宅院。
“县尉请,这是令长特意为你准备的住处,小五进院,当合用。”
齐丑笑着引路,直接便招呼手下的差役们搬行李。
“都愣着做甚?还不快帮县尉将行李搬进去?”
薛白问道:“不知原来的王县尉可是住在此处?”
“县尉放心,不敢把王县尉住过的宅子给你住。”
“为何?凶宅
齐丑答不出,搓着手赔笑,一副请薛白莫为难他的表情。
“那这宅院是?”
“赁的,县尉每月的俸禄里扣即可。”
殷亮笑问道:“赁价几何?东主又是何人?
齐丑道:“这些事,小人岂能知啊。
薛白道:“带我去王县尉住宅看看。”
齐丑正要拒绝,老凉、姜亥已上前,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他亦是强壮汉子,此时莫名却是心中一寒,忙不迭应下了。
“王县尉住在三官庙巷,小人带县尉过去。”
“多谢。
偃师县城算是很繁华的。
比长安、洛阳虽不如,却比陕州城还要热闹些。
萍白不急着逛县城,随齐丑转进三官庙巷,巷子里第三个宅院便是王彦暹的住所。
“没人住了?他的家眷呢?
“王县尉的家眷留在并州老家,未曾带来,赴任时身边只有一个随侍多年的随从。”
“名叫什么?”
“王仪。
说着,齐丑推开了大门。
薛白吸了吸鼻子,往第二进院走去,直接进了东边厢房,这是一间书房,三面墙都立着多宝搁子,上面摆着砚台、古玩,书案上的笔架挂着十余支毛笔……文书却是一页都没见着。
过了一会儿,殷亮过来,低声道:“少府,这边。”
到了后院正房,薛白拿了一块树枝掰断,往地上的砖石缝隙里挖出了一点点泥土来。
“湿的。”
殷亮抬头看了看头上的瓦,道:“没漏雨。
“昨夜来洗过了。
“看来,王县尉不是畏罪自杀啊。”
“此事本就是摆明的。”薛白道:“本以为王彦暹是替罪而死,如今看来,他可能还发现了什么。”
“义仓贪墨,赈灾不力,这些也都是明摆着的。”殷亮道,“少府拿他们也没办法?”
连他这位幕僚,也不知薛白到底有没有奉圣谕。
薛白笑了笑,略过这个问题。
“若是不止这些罪状呢?毕竟那些灾民里真有二十多个反贼。”
眼下还说不准,除非能拿到凶手。”
薛白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齐丑,道:“不是这个班头杀的。”
殷亮沉吟道:“按理而言,捉不良帅得是县尉的心腹才是。
“齐班头是偃师县人?
“是,小人是伊水南边长大的,与玄奘法师是邻居。”
“那在王县尉到任前,你已是偃师县的班头了?
齐丑警惕了些,笑应道:“是。”
“流水的县尉,铁打的捉不良帅?”
“县尉见笑了,撤换小人,也就是县尉一句话的事。”
“话虽如此。”薛白道:“外来的县尉,到了这数万人的畿县,鱼龙混杂,撤了你,岂不是两眼一摸黑?
齐丑道:“小人是县尉的灯笼。”
“你与王县尉关系如何?
“自是好的。
“那他死了,你如何感想?”
这话,齐丑又不好答了。
日初见,他觉得这位新任县尉未免太过直率,好几次问话都不给人余地。但分寸似乎也还捏在这位新任县尉手里,至少还没有裁撤了他的意思。
薛白忽然停下脚步。
他们正走在三官庙巷中,老凉、姜亥前后一堵,把齐丑围在中间。
“放心,有什么话,出了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旁人知道。”
“是….都说王县尉能从虞城迁到偃师来,是因为虞城李县令的功劳,王县尉没多大能耐。这两三年来,确也是没能压得住偃师的各种鬼神。”
“说说,都有哪些鬼神?”
“洛河从县里穿过,漕船一过,带来的利害就太多了。盗贼、商贾、逃犯、漕工,还有外来州县各种权贵,王县尉他死在这些人手里,不奇怪,小人也劝过他,救不了他。
“为何不奇怪?
“他那人有点不讲理,只说灾民的事,天宝五载冬天,外地的灾民聚到洛阳来,唯独王县尉喊着要开义仓放粮,可他忘了灾民是外地的,义仓粮食却是偃师县百姓的。
洛阳县、河南县、含嘉仓都不放,他一人要放,哪有人能同意他?”
殷亮道:“每有水旱,以义仓出给,无仓之处,就食它州,此为朝廷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