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通勤列车,一阵早春的凛意便扑来,顺着防毒面具下没扎紧的衣领钻进去,冻得沈如松不禁打了个寒战。人挨着人,把他挤到月台上,一队荷枪实弹值勤经过的卫兵所牵着的狼狗乍见这么多的生人,即便戴着嘴笼也要汪汪叫嚷,惹得人踹了几脚才肯老实,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消失在道岔尽头。
沈如松瞥了眼这队卫兵离去处,与搭乘升降台前往地表,因而俗称为“南天门”的地下城综合交通枢纽比起来轨道密集程度,这座名字简单到只有个“7301”代号的直辖基地实在是不值一提,尽管如此,道岔那儿,也起码有六七条通向不同方向的铁路,周围全布了刺网围墙,那些载了外骨骼步兵的装甲轨道车看上去也不像是拉火车头的。
沈如松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辐射兽,铁路枕木经常被土蛇和盔鼠这两类黑土最常见的辐射兽啃食或者用作临时巢穴,所以巡护交通线的复兴军士兵确实得全副武装以应对突发的土蛇苏醒和盔鼠暴动,但通常而言,只要数量没够得上兽潮,一个11人的标准班组对付它们实在是绰绰有余,万没有这么兴师动众,出动装甲部队的道理。
“到站人员请注意,现役人员请走3号通道,非现役人员请走4号通道,军校人员请走12号通道。”
月台广播重复着,庞杂的下车人群迅速泾渭分明起来,士官生们自动排成了纵队,与那些空手来的补充基建兵们背对而过。通道口贴着的鲜艳海报并无新意,照例是握枪士兵和握锤工人,一个背后是坦克,一个背后是冶钢炉,共同立于白山下,还是那句话,“坚持战斗,加强生产。”
但起码走在隧道里不用灯,有自然光,凭这点就很有新意了。
防毒面具进气量会一直困扰着新兵,许多人渡过训练周也不见得能很好适应,走出通道,房子上蓝天白云做顶,这副景象更会让新兵们呼吸为之一滞。
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人们三两走过,他们之中不少习惯性地把口罩挂在耳边彼此交谈着,浑然没在意阳光照清了眉眼,路边往来的运输车尘土飞扬,溅起的碎屑颗粒掉进人们头发,稍加拍一拍便有一层灰褐色的尘雾悄然消逝,他们就这样走进一栋栋与风雪同色的灰白厂房营舍内,远处戴着皮帽的坦克兵在指挥着机修工要注意板车空隙,叉车过来纠正了偏角,于是坦克慢慢地碾过碎石路,径直开进了炉光火红的整备厂,而基建兵们喊着号子,两两一组,将堆在厂外,准备切削平滑做救援木的木料抬进去。花犬与狸猫就穿梭于他们脚边,是的,它们都戴着铭牌,算是某种军队职员吧。
“记清楚路该怎么走,下面四周,你们就在这里接受地表强化训练,特别要记住训练场的位置!”邵教官停在十字路口,指着路牌吼道。八壹中文網
“这边是去营房,最靠里的宿舍楼,归你们,沿基地环路向东,训练场。”
一条肚皮滚圆的橘猫就正好蹲在路牌边的垃圾桶盖上,毫不怕生,歪着脑袋看着这群一身黑的人们。
邵教官瞥了眼舔爪子、饶有兴趣与他对视的猫,说道:
“注意不要让任何地表生物撕破皮!这里有的猫专门养来寻找异种巢穴,不要好奇心泛滥!”
“是!”
“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教官侧开身,扬起手冲着远处一片低矮烟囱说道。
“找明白去食堂最短的路!”
众人哄笑起来,几辆铺着油苫布的吉普飞驰而过,轮胎吱呀碾过冰渣,带起的风掀起了一阵教官的罩衣。
“粮票、配给票都是通用的,到了饭点要跑快!这里是地表,没有士官学院给你打饭的做饭阿姨,没有小灶。训练周期间,严禁去基建兵营地,更不许私下离开基地,一旦宪兵抓住,我不仅要罚你,我还要罚班长!明白了没有!”
“明白!”
“向左转,齐步走!”
到了士官生营房门口,教官才允许众人脱下防毒面具,真正地喘了第一口地表空气,沈如松没兴趣去品一品甜的咸的,而是赶紧算起从营房到尚未谋面的基地食堂距离,工兵当然要把测距仪玩的烂熟,但目测也是门功夫。
沈如松心里默默地做着加减法,另一边教官训完了话便通知各自解散,知道了宿舍号就滚去休息,乍听晚操省了,高克明雀跃地先攮了他一拳头。
“你高兴个屁。”沈如松没好气道。
高克明困惑地搔了搔头发,张望着人群,这下大家终于露出了脸,沈如松估计完距离,这小子也梗着脖子瞅了有一会儿。
“行了行了别看了。”沈如松无奈地按下他脑袋,卷起面具放进筒里,
他扫了眼这栋窗户开的出奇小的五层宿舍楼,心说这楼怎么和地下城半点区别都没有,拽过高克明,说道:
“放完东西就叫大家凑齐开个会。”
沈如松看了看腕表,中午1点多了,辐射水平徘徊于28μsv/h,一路上防护地那么严实意义不大。
“好。”高克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却是意外发现蛮多人只是将装备放进保管室,宿舍也不挑,便闷头往外走,他疑惑道:
“诶,是哪班的?教官不是说自己挑地方住?这帮人比我们还着急开会?”
沈如松把罩衣、马甲这种沾染辐射尘最多的外套衣物挂进了门口消毒机,走出冲洗间,说道:
“临时住四周就分配去驻地了,有什么可挑的?”
沈如松随便找了间宿舍探头一看,果然,就是个大通铺,他低头摆手,对里头的女士官生示意抱歉走错了。
高克明一副这也能行的表情。()
前边楼梯角俞有安、李族勇两人见他们俩来了,冲旁边的宿舍比了个手势,沈如松也懒得再管,占了个床位,脱靴倒腾了会儿袜子褶皱,接过散来的烟,借火打上。
白鸟牌香烟最便宜,一张烟票加八分钱就够,如果是军人,一天发一包,但士官生是军校学员,配给档次自然另算,待遇优渥不假,香烟票还是没法省。白鸟烟八分钱给二十支,味儿肯定呛辣无比,但考虑到沈如松的津贴一个月才七元钱,还真就只能抽这玩意。
宿舍里烟气弥漫,带上各自脚臭味,熏地人直咳嗽,沈如松不愿多呆,四人坐了一支烟功夫便干脆走回基地环路,边走边说。
“松子,你要收邓丰进来,我不反对。”说话的是俞有安,面色红润,墩壮的很,可惜的是年纪轻轻,发际线褪的厉害,应该是随父母。
俞有安一张方脸眉毛微抖,说道:
“关键是咱们对抗练习时候,是两个两人小队,分三人队也可以,那少了一个啊。”
沈如松早预料到了会有如此质问,他回答道:
“这个不打紧,室内清扫作战搞311嘛,展开两翼,往届训练周打红蓝对抗都是11人班组一起上,实战辐射兽不见面就难说,单人对抗本来就靠各自功夫,之后一个营进去,不也好照顾。”
沈如松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盘子就那么大,三百多人早分干净了。往小说是,抢了别人的坑位,往大说是拆了支被预定好了的队伍,万一惹了众怒,搅浑了水,那些靠山硬的塞个条子,他们的脸皮兜得住?
俞有安憋了会儿,知道这时争这个事没意义,点头算是赞成,岔开话题,说起那四个突然不打算起机动旅的人来。
沈如松也摸不透他们怎么到最后一个月改了想法,他不认为体测成绩这种弹性很大的东西真的能绊住这四个平时铁心奔机动旅的公子哥,他们既然要向下去争,就说明事情超过递条子能解决的范围。
高克明边走边踢着石子,嘟囔着这帮考复兴军大落选的神仙为什么非要吃撑了来工一,老实点找个守备团待着,之后一心一意回调不就好了。
四人停在十字路口,闲聊起什么和邓丰碰面,准备往哪儿走,去食堂还是去训练场。饿是饿,这会儿肯定错过饭点了,全天小灶轮不到他们,不如回去热热罐头交待了肚皮再熟悉路。
高克明嚷嚷着累了不想动,指着路口车站旁的军人商店,说买两个算了,不过都发小了这么多年,沈如松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吸收邓丰进来的主意是沈如松出的,还弄得大家有点不快,破费请顿罐头正好。
沈如松两指插着裤袋,跑到了军人商店,内兜摸出几十张花花绿绿的配给票,但开始数票时他就尴尬了。
“明明记得昨天晚上特地放了啊……”沈如松攥着张五十元的复兴币,数来数去最终发现只有两张罐头票。
柜员斜了眼沈如松,他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才来地表的愣头青,带钱不带票,票是通用,但地下那套允许超额购买的办法不通用!
沈如松暗说了声草,回头见高克明他们仨聊得热烈,这下跑去搅局未免丢脸,心想买几包好烟回去也不差,于是一边塞回配给票,一边自言自语道:“软丰收、软白山……”
“来五包软牡丹。”沈如松剪下五张烟票,柜员“嗬”了声,甩给他四包牡丹红都黯淡了的牡丹烟。
沈如松点过零钱,强忍怒气道:“牡丹两块一包,你该找我四十。”
柜员无所谓道:“上面四块一包,售出概不退货。”
“明文规定地下地上物价一样!”
“这是基地的价钱。”
“基地物价表?我要看!”
“机密也是你能看的?”
沈如松攥紧拳头,心知他要是争起来,久了没回去,高克明他们三个找过来,那就不是吵架的事了。
“什么叫机密?”声未至而人先至,两颗白籽飞到柜员脸上,一个手里端了袋果脯的姑娘半倚半站到柜台边,她捏起只草莓干,仰头吃进嘴里,绯红的汁液顺着她的丰唇一直淌。
吃草莓干的姑娘笑了声,回头招呼着姐妹们,她弹了弹果脯包装袋,“吧嗒吧嗒”响。
“喏,买十袋脱水果脯,别说没有,我妈上周就是在你这儿买的。”
柜员正欲说话,即被她一记手势打断,她直接拍了张百元大钞,金线闪得发亮。
“把你说的机密拿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