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湘的故事戛然而止,在龙山大学熙攘却不纷杂的人流里,她失神了起来,仿佛腰间在嗡嗡鸣叫的通信器不存在,她眼睛里蕴着仿佛能点亮地下城的光亮,却又像路灯会在早上五点准时熄灭一般,逝去的光芒,吞没在将起未起的天光中。而这,是地表,在地下,则是永恒轮替的固定光。
但是,她的眼神里,是存在光的。
“我该走了。”陈潇湘说道,她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龙山大学天之骄子伸出手来。
“希望下次再把故事讲完,也能带上我和他的故事。”
王晓琳感到自己的手掌被一层茧子包住,粗粝而温暖,她也有点失神,因为她没想到陈潇湘会以这种偏男性、偏严肃的方式告别。于是她就势抱住了她,又旋即脱开,微笑道:“会的,我会记录你们的故事,希望你安全回来。”
陈潇湘不喜欢向人许不一定能满足的承诺,于是她仅是启唇简单道:“好。”
午后的龙山大学并不静谧,穹顶的人造日光板并不比锦屏区、观日区来的更高级,光理所当然地朦胧又不真切,但是这里勃勃的生气盖住笼罩着的虚假。这让她忽然有了很足很足的底气,她想到初次见到沈如松时,她唱的歌。
她又想起了年少时读到的一篇文章,上面说如果在路上碰见了高声歌唱的女生,她多半是龙山大学要么是朝秋大学的学生。
那就唱吧,嗓子在她的喉咙里。
歌声里,陈潇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离开地下城登上运输机还有几个小时。陈潇湘去到了锦屏区,在沈如松的家门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她知道沈如松有一个很快要统一考试的妹妹,她心说把剩下的运气都送给她吧。她和这么多军人奋战如此,就是能让年轻人过上本该属于他们的生活,枯燥书本繁琐工作,胜过枪炮与钢铁。
陈潇湘不在乎兴湖里被帝国人抓走了什么,也有点漠视了自己的遭遇,即便帝国人从兴湖里抓走了一台机甲,她也会照着命令去突袭帝国人的基地,别说这次只是突袭野人的老家而已。积怨已久,谈判或是死战,也并不是她区区一个士官能决定,她能做到的,就是服从命令,战斗到最后一刻。
把帝国人打出国境,把野人驱逐到深山老林,足够。
很快,陈潇湘又坐上了去往地表的交通工具,她和同伴们并没有乘着磁悬浮平台,而是坐隧道电车,从服役时的上行隧道一路攀升。沿途彷佛无穷无尽的队伍,下来的伤兵,上去的新兵。每人眼中,都好似燃着一团火,磷火衔接,就成了龙。
地表的冬季凛风能刮掉人一层血肉,顶着刺骨寒冷,内里蕴藏着火热能量的煤炭随着翻车机,倒入了工业输料井,深渊般的管道绞吸了一切。陈潇湘一行人将天门甩在身后,在山腹空荡荡的机场里,他们登上了一台半新不旧的老式运输机,这是复兴军空军最后的储备运输机,一切军备,都投入到了前线。
运输机冲出冻云,龙山迅速在舷窗外变成了仅有一指长宽的渺小之物,底下仍有葱翠之意的湖泊便是天池,这座起源了天海国家的湖。据说里面一直有一条白龙,保佑着天海的国运。
陈潇湘不怎么相信这些,她想,如果真有白龙,那它永远不要出现,人心中有个念想,或许比什么都强。
运输机飞三个小时就能到昌都。昌都已被帝国军前锋钳住,他们自然不会在那里做准备。而是在北琴基地外一个新布置的野战机场。
这里集结了大约三个连的空降兵,陈潇湘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属于精锐的骄傲感,不少浮着疯狂、冷漠的意思。很快,她的新指挥官便解释了这是为什么。
“这是惩戒部队。”
“我们很缺人。”
陈潇湘没抗议,当然她也无权抗议。一切能战之兵都调动起来了,动用惩戒营也是题中之义。
“我们作为先导部队,空投到野人谷上方,夺取防空塔后引导后续大部队空降。一连负责清理并坚守野战机场,二连负责摧毁防空设施,三连负责建立外围防线。”
有人发出疑问:“情报说野人谷有上万兵力,而且不包含野兽,我们需要地面部队协助。”
指挥官回答道:“地表部队由北琴步兵团等四个团级战斗群构成,它们已经抵达预定位置。”
“你们的主要目标是给敌人一种错觉,是为了斩首行动而来,所以你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到援军赶来,同时,另一批部队将会摧毁野人谷的附属矿场和军工基地,破坏他们的战争潜力。”
有人对着陈潇湘感叹道:“骑兵,战斗工兵,空降兵,我们生来就是被包围的。”
“骑马、披甲、空骑兵,挺好。”陈潇湘说道。
指挥官还未说完,他摊开了一幅画着年轻女性的肖像画。“这是野人谷的头目,‘羁绊者’,她作为野人部族的实际领袖,是部族的粘合剂,杀死她,野人将重新陷入内战状态。先头部队引起野人谷混乱后,逼迫她回援,主力部队将会截获她的位置,予以击毙。”
“看来我们任务很重。”辛婕评论道。
“再重也比之前那一仗来的轻松。”赵海强说道。“就是希望松子还好。”
“这小子鬼精,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众人一齐笑出声。
指挥官敲了地图桌:“行动代号:‘跳马’,这将是影响战争局势的重要一仗,每个人都要不计个人荣辱乃至性命,打赢这一仗!”
陈潇湘没有应和吼声,她独自走出,领取了装备,标准的空降兵装备。“凤凰”外骨骼的空投版,一把80式无壳弹步枪。
登上战术运输机,安全带系住自己,外边泛起紫色夜晚光芒的冻云,令陈潇湘回忆起不久前返回龙山的光芒。
她知道,等待她的,是压上所有人的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