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性占据上风,偏激吞噬了理智,抑制冲动的围墙分崩瓦解,那道防线坍塌了,潜藏之下的卑劣与差劲显现无余,那些非分的、自私的觊觎也一块儿暴露,难掩糟糕的本质。
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也没继续做样子的必要了。
纪岑安挟着南迦,语气里带着凌厉的狠劲儿,压抑地从齿关里挤出这一句,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很重,忽即忽离烫着南迦的耳朵。
言语间有要挟的意味,也夹杂着些微复杂深沉的情绪。
蛮横,不可理喻。
没了往日那种旁观无视的心态,又颓丧低靡,又无可救药,坚决死不悔改。
这么些天了,本该就那样的,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重回原来的那条道,半路分开才是最合适的结果,可惜她们没有,还是重蹈覆辙。
有的东西一旦被诱发出来,便不能中途止住——无法上岸的人只要抓住了那根稻草,无论它管用与否,濒临最后关头时都会自私拖其下水。
纪岑安已经足够忍耐克制,但还是没用。她是活在阴暗中、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徒步者,希望渺茫,本身也没有可以再失去的,孤注一掷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以往也不是品德多高尚的人,她亦不自诩良善,自认渣子一个,就是那么狭隘且不可一世,哪怕落魄至此也是纯正的垃圾,心理阴暗又易妒善变,改不了臭毛病。
夜色是朦胧的昏沉,在这一隅轻微翻腾,搅弄着不平稳的心绪。
两人久久挨一处,匿在黑暗当中。
透过浓郁的昏黑,南迦看不见纪岑安,但能感觉到这人的眸光是盯着自己的,亦能清晰感受到腰间的力气,还有纪岑安近在咫尺的脸。
南迦比纪岑安矮些,一七二左右,但穿上高跟鞋就是差不多的,这么近距离面对面朝着对方,稍稍动一下,往前凑一丢丢,瞬间就能碰到那两片湿润柔软。身后冷硬坚固的墙壁让南迦有些不适,跟前的路又被这位截断了,她避无可避,哪儿也去不了。
终是地方有限制,在外面不比在别墅或别的能独处的哪间出租屋里,看出对方是破罐子破摔了,南迦还是没怎么样,不与这个有病的较真。
总不能在这里折腾,不顾后果。
身前的压迫让南迦不大好受,像被无形的捆绑束缚,越缠越牢固,勒得近乎窒息。下意识的,南迦不想对上这样的纪岑安,不免躲了躲,偏头不正面朝向这人。
也不是退缩或厌恶,说不出究竟是哪种念想,总之先一步别开了脸。
双方都是倔脾气,挺轴。
各自在较劲,不下台。
不过一会儿后,两人都收住了。
门外有动静,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冷战。响动是远处传来的,不在附近,可由于山庄地方空旷,声音便传到了这儿。
勉强清明了些,双双从方才争端中回神。
纪岑安放手,直直立在原地。
南迦尚能保持平静,趁此再推她一把,硬是把人甩开。
倒也不耍狠了,纪岑安收敛了些,也没怎么。
“让一边去。”南迦冷淡说,调子没有太大的起伏。
听不出情绪波动,不是讨厌,可亦不接受。
纪岑安没动作,不让。
南迦很是生硬:“别挡着道。”
纪岑安溺在漆黑的夜中,脸上的表情完全是模糊的,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
“没挡你。”
或许是习惯了这人的威胁,不是头一次经历了,南迦竟也能把控回来,不至于太窝火。
“离我远些。”南迦说,停顿两秒,强行扯到正事上,不再揪着眼下的摩擦,干巴巴告诫某人,“蒋秘书会领孙铭天到这儿,应该快了。”
纪岑安反应不大,不是很在意。
应该说,没过于担忧。
“把灯打开。”南迦说,抽出手,有些冷淡。
纪岑安默然须臾,不久还是照办。
“嗯。”
柔和的亮光溢出,点明视线。
方才挣动间,南迦的一只高跟鞋不知何时掉了,落在那里。
纪岑安手脚挺快,摁完开关,又捡起鞋子,蹲下去帮南迦穿。
南迦不大愿意,避开了。
“放下,我自己来。”
这人听而不闻,出了什么问题似的无动于衷,伸长手就攥住南迦的脚踝,抓握在掌心里,不让缩开。
非要为其把鞋子穿回去,亲自帮南迦。
挺能伏低做小,仿佛刚刚口出要挟的那人不是她,似乎无事发生。
力道依旧比较重,不给南迦挣脱的机会。
不自在的,南迦轻颤了下,径直往后收了收腿。
然而气力不敌对方,抗拒不了。
南迦的脚踝下方是微红的,穿了快一天的高跟鞋,需要走来走去应付宾客,走太多了磨损所致。
好在没破皮,不算受伤。
纪岑安低眼,视线自上面掠过,为之穿鞋子时,指腹在其脚踝上摸了摸,挨上去磨了两下。
南迦滞住,表情略微不自然。
但仅是一瞬间,后一秒又放开了。
纪岑安挺规矩老实,除了穿鞋,其余的没乱来,全程屈膝弯腰,最后只贴心地理理南迦的裙摆。
今晚的南迦一身高定,繁复的设计使她看起来愈发典雅端庄,气质斐然,温淑得不像话,一如往常般可望而不可及。
她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远看去倒挺平和融洽,不像刚闹过架的样子。
柔白在二人身上染出浅浅的氤氲,四周安安静静,蓦地又多了种暖热的气氛。南迦垂眸,不多时紧了紧手。
·
按照时间约定,孙铭天三分多钟后被蒋秘书带到这里,进房间见她们。
那是位中等个子的老头儿,面相瞧着就十分和善,一脸敦厚好相与。他的打扮也并不突出,身上那一身连正式的西装都不算,而是很寻常的polo衫配裤子,整体穿搭干净又清爽。
极其普通的老年人样,乍一看不似来做客的,更像是到这边散步的路人。
两方的见面也远比想象中要顺利,丝毫不紧张,颇有点路上偶然遇见了,随意闲谈两句的阵仗。
不给两位年轻人任何压力,连冷脸都不曾有一个,进去了,孙铭天面上的神情与在外边一致,没太大的改变,不因为纪岑安是纪家的人就看低一等。
彼时纪岑安和南迦已经收整起不合适的私人感情,对外不露出一丁点破绽,她们完全就是正常的同盟,两个人纯粹是被利益绑在一起。
孙铭天一出现,甭管以前见过没有,南迦先夹在中间当介绍人,把纪岑安引荐给孙铭天认识。
因着以前见过,纪岑安的表现也还行,不卑不亢喊了声:“孙董事。”
孙铭天笑呵呵,回道:“纪小姐,好久不见。”
老狐狸比预想中的要滑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不简单,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当着南迦的面,这老东西也不表露,一进来就讲了些有的没的,不谈正经的目的,先寒暄一番,可绝口不提纪家那些扯皮的破事。似乎什么都不清楚,不懂纪岑安是个麻烦,还当她如往日的纪二小姐一般,明面上不怠慢。
前些年什么大场合没见过,这次也算不得什么。
摸得清孙铭天的把戏,知道是在试探,亦是顾忌着南迦在场,所以绕来绕去地扯淡。
纪岑安也不急,游刃有余地接招,主动问:“您老最近在忙些什么,还在北区那边?”
蒋秘书泡茶端上来,为三人倒上,首先端给孙铭天,再是纪岑安,最后是自家老板。
这也是提前安排妥了的,赵启宏教过,叮嘱了该怎么做。
孙铭天接过茶水,轻啜一口,润润嗓子,回道:“不忙不忙,这个月都闲着,没事做,每天都待家里休养。”
他们聊天,南迦站一旁不怎么加入进去,撇掉开头的引带,过后就半隐身了。南迦识趣,旁听了会儿,懂孙铭天的打算,不用他张嘴挑明,待到时机合适了,自觉找了个借口就出去,说是前边还有哪个何总在等着,得过去一趟,晚点再来,把地方留给他们。
孙铭天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
“那我和纪小姐在这里待会儿,没事。”
南迦说:“小蒋在门口,孙老您有什么可以找她。”
孙铭天十分好说话,干脆应道:“行,你去吧,不急。”
俨然随和老前辈的模样,可比南玺平那个茅坑德行强多了,起码给人的感觉就亲切和蔼。
南迦颔首,不着痕迹瞥坐在那里的纪岑安一眼,目光相接半秒钟,自然而然地打量纪岑安,见起气定神闲的淡然处之,这才出去。
蒋秘书也随着一起,自觉退出。
门一关,里外隔绝,成为两方不相融的天地。
南迦信守话语,真要到前边去,但在离开前,她望向蒋秘书,不慢不紧吐出一句:“留神看着点。”
声音很小,里面听不到,只有蒋秘书能听见。
蒋秘书点点头,回答:“您放心。”
也不啰嗦,南迦缓步离开,到宴会还在进行中的前厅去,中途离场又回归。
前厅的一众宾客正觥筹交错,一个个相谈甚欢,聊到了兴头上,都没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出现。
站在大舅身旁的徐行简头一个瞧见了她,前脚才在找她,刚要找南家的人问来着,以为她有事提前走了,或是去哪里了,结果转头就又碰上。
徐行简对纪岑安的存在不知情,连山庄里多了个人都不清楚,他有事要和南迦私下谈谈,欲解释今晚的一切。
好不容易寻到南迦,不做犹豫的,徐行简同大舅耳语一番,扔下面前那堆客人就往这边走。
同样发现了他,南迦长眼一掀,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