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一隅偏僻,逆着湖上廊桥挂灯的方向,氤氲的黄光离得太远,照不到这里。
大夏天晚上,面前的身体热乎温软,带着些许清新的草木香水味,随着对方的动作一丝丝往鼻间钻。
躲避不了,感受到越来越近的微灼温度,纪岑安下意识后仰头,后脑勺差点磕假山的凸起石块上,好看的面庞变得很臭。她戒备心强,对邵予白的花招不感冒,紧盯着面前,咬了咬后槽牙:“跟踪我多久了?”
邵予白眉尾稍扬,宛然纠正说:“没跟你,随着裴少阳他们来的,先前不清楚你也在这儿。”
明显是在扯谎,讲的假话。
纪岑安冷声:“尾随他们走这边的岔路小道,方向都不一样?”
“走一边容易被发现,只能换一条路。”邵予白说,脸皮比城墙厚,满口胡言乱语,“结果一来就遇到了你,挺巧……”
纪岑安不着道:“你知道我会来。”
邵予白近乎用气音应了一声,心情大好。
“嗯,知道,不难猜。”
纪岑安瞬间又拉下脸,无需再问,前因后果登时就理顺了。
邵予白就是笃定了她会来这里,所以跟着裴少阳等人,暗中找个地方守株待兔,等时机合适了才出来。
刚刚那一出惊险也是这位的功劳,而非纪岑安的失误——邵予白故意现身弄出响动,使得二人险些暴露行踪,又“好心”出手,神不知鬼不觉拉纪岑安换地儿躲,及时“帮忙救场”。
“南迦都来了,你应该也在。”邵予白说,眼睛直视纪岑安,吃准了现今的局势,一切都了如指掌,“她之前不来的,突然改了行程,肯定有原因。”
一听身前的人早就摸清了南迦的计划,似乎什么都晓得,纪岑安面色更为冷厉,眸光锐敏,反过来就抓住对方作乱的双手,牢牢钳着,不管力道轻重。
“谁告诉你的?”
胳膊蓦地被反拧着按假山上,邵予白吃痛,当场就吸了口冷气,变调地嘶了声,受不住这狠心的阵仗。
邵予白张张嘴,嘤咛了下:“疼……”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纪岑安质问:“你们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邵予白不回答,齿关半开,抬头望着这人,还是那句:“安安,你弄疼我了。”
轻语间,温暖的气息呼洒在纪岑安脸侧,痒痒的,悉数都落上去。
纪岑安不心软,非但不松力,反而抓得更使劲,浑身都散发着极重的戾气。
邵予白嘴硬,不肯承认。
就算认了,也不会坦白真相。
“你是不是非要找事……”许久,纪岑安低声说,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硬气,被触到了不能碰的禁忌,脸色愠怒。
前两回都没这么横,之前都勉强能忍受,唯独这次一点就炸。
与当年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再一次的复刻。
那会儿邵予白也要对南迦下手,不规矩安分,超过了该有的界限,双方从此就闹崩了,逐渐走向决裂的程度。
这人的偏向素来都是摆在明面上,义无反顾就站定那一边。当初如是,现在亦如是。
邵予白面容都有点白了,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她直直看着纪岑安,不意外纪岑安的动怒,好像挺随意的架势,容许了这样的行径,乐得面对如此后果。
“要查到这些也不难,必须得是我做了什么才可以?”邵予白眨眨眼,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没长骨头似的靠在纪岑安胸口,很是无赖,“就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才是坏人?”
纪岑安警惕:“不要在我面前装样子,我不信你。”
邵予白立马表现出受伤的模样,有些怨念:“你太不听劝了……”
纪岑安说:“离她远点。”
“担心啊?”
“好自为之。”
邵予白冥顽不灵:“我又没对她怎么样,什么都没做。”
纪岑安面相挺狠:“你敢动手试试。”
邵予白偏要招惹,明知故问:“试了你会如何,弄死我?”
纪岑安太阳穴猛地一跳,掐住她的胳膊。
“今日不同往日了,你谁对付不了。”邵予白咧咧嘴角,眉眼弯了弯,明晃晃挑衅,“安安,你保护不了她,她护着你还差不多。你没那能耐,如果没有她,你连接近我都办不到,根本不会有机会。”
纪岑安喉间动了动,颈侧皮肉之下的经脉都微鼓起,呼吸不大平稳。她没退让,一只手往上移,转而扼住邵予白的脖子,拇指指腹按在最致命的地方,只要一用力就能压下去。
“以后没机会,但现在有。”
邵予白说:“你不敢。”
纪岑安真收紧手,没什么不敢的。
邵予白不着急,任由她掐着,不挣扎不还手,犹如把自己交付出去,让其掌控着。
像亡命的赌徒,一旦下注,便不会中止,直到能赢了为止。
夜深沉寂,有假山和高墙挡着,以及侧边的绿植遮掩,她们就隐在黑暗里,两道身影靠在一起,轮廓都被夜色模糊。
从远处看,这对昔日的旧友姿态亲近,不像起了争执,反倒有种不清不楚的暧昧。站在树木的阴影中,乍一瞧,她俩是依偎在一块儿的。邵予白扬起脸,湿润的唇张着,再近一点就能挨上来。
纪岑安绷直唇线,已经到了隐忍的边缘。
“我讨厌她,一直都不喜欢。”邵予白还有闲心埋怨,细数旧账,“她一来就所有的都变了,你也不像你了。以前不是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抛下我了。我又没做错过事情,安安,那样对我不公平。”
纪岑安说:“那是很多年前了,你也才几岁大。”
“可话是你讲的,”邵予白偏执,身子又向上些,“多大年纪又有什么关系,说了就代表存在过。”
纪岑安快速别开脸,温热由她嘴角一晃而过,差一丁点就擦上了。她反应很大,觉察到不对劲,一抬手就再推邵予白一把,直接将人弄开,好似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厌弃得非常明显,脸上的嫌恶毫不掩饰。
二十几年来头一回经历这个,没料到邵予白会如此极端神经,未曾防范着这种事的发生。
接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接近,感觉像是父母和大哥他们这么对自己,堪比。到底是太熟悉了,从小一起长大,对邵予白的想法早就定型,刻在骨子里改不了了。左颊上一触即分的湿热无法忽视,纪岑安仿佛被针扎,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倒流,意识深处就排斥反感,一股反胃的腻味油然而生。
邵予白站不稳,一个趔趄快要摔倒。
撞旁边树干上,邵予白闷哼,这回是真疼,整个人都佝偻起腰背。
纪岑安却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打算,硬生生冷眼旁观。
“我没对你承诺过任何话。”纪岑安讲道,没心思进行无意义的争辩。
邵予白说:“你不承认就算了。”
“你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听话的跟班,不愿意没有人陪着你。”纪岑安一针见血,直击要害,“你现在跟我以前一样。”
邵予白哂道:“有吗,搞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纪岑安:“你就是不甘心,就像小时候少了一件玩具。”
“但你不是玩具。”
“在你心里有差别?”
“有。”邵予白莫名就认真起来,“我对玩具没有感情。”
纪岑安:“对我也是。”
“有感情,这么多年以来没变过。”邵予白否认,直白而坦荡,“我想要你,很久之前就想。”
已然忍无可忍,纪岑安压着声音:“别他妈恶心我……”
邵予白仍是不气,得逞了,还挺惬意。她定定朝向纪岑安,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一眼就看穿纪岑安:“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
“有。”
纪岑安勉强克制道:“你是不是妄想症?”
邵予白说:“你怕我。”
“……”
“就像你不敢面对南迦。”
“……”
讲不通就不纠缠了,纪岑安脸色铁青,作势要离开。
邵予白喊住她,威胁道:“你不留下,我就告诉裴少阳他们你在这里。”
纪岑安凌厉:“随你。”
“陪我待几分钟,你留着我就不说了,晚点还可以带你出去。”邵予白要求道,痴心说梦。
纪岑安不会如她的意,忍受得够呛,哪里还有理智。径自转身就抬腿,纪岑安走出两步,再死死瞪着邵予白,讲话极其难听:“下次再发病就滚远点,别在我面前碍事。”
邵予白半边身子都被树影笼罩,表情亦藏匿于其中。她语气轻快:“安安,你有些激动了。”
越搭理越来劲,纪岑安不同脑子有问题的人废话,面上阴沉得可以结冰,全身被低气压罩着。
没动手就已经是极限,纯粹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而且场合也不合适,不能乱来。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考虑到还有一个人也在冒风险,纪岑安头也不回地甩开邵予白,按原路折返。
走得决绝,比前两次都果断。
大有就此一刀两断的意思,不是故作表面功夫,是实打实的厌弃。
眼看着纪岑安走远,邵予白也不追过去,没拦着。
假山这里只剩一个人。
四处静谧,空荡荡一片。
乐见其成这般局面,直到背影都没了,邵予白面无波澜,须臾,侧头望望东面的小道。
这边不止一条路,往东还有出去的路。只不过需要绕道。
人工湖的水面轻动,微小的涟漪一圈圈往外溢。
皎白的月华洒在横斜的枝头,照着那条道。
邵予白眸光流转,瞅着茂密树木后方,仿若能透视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