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凉不费时间,十分钟左右就能搞定。
这晚,纪岑安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次来这边,还未摸清房子的布局,夜里剩下的时光便都随着周身的细汗与热,一并被舒缓的温水冲洗掉。
南方城市的夏末深夜干燥,整个浴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烦乱,所有的理智都被无形的念想遏抑着,埋进浓郁的昏黑里。
这一处地方没亮灯,薄弱的光由外面的房间反向泄进,朦胧柔和散发,无力铺洒在光滑的地板上,再往前延伸些,照着拉了帘子的窗户,与屋外的路灯交相辉映,透过不算厚实的布料,逐渐融合混为一体,直至分离不开。
凌晨时分的汉成路静谧,长远的街道空无一人,也无穿行的车辆,唯有远处高楼上的航空障碍灯忽闪,一暗一亮地交替。
红色的光芒在黑幕中显得格外突出,但又相得益彰。无边无际的黑沉没能完全吞噬这抹刺眼的存在,闪烁的红亦未照亮任何一个地方,不会很快就彻底沉溺进这片没有出路的氤氲陷阱内。
纪岑安站在花洒底下,经受着淅沥的水流,任由温暖打在肩头,顺着光洁白皙的背往下淌,打湿窄细的腰身,倏地溅落。她光着脚,仰仰头,又用手撑住身侧的墙壁。
墙壁也是凉的,一抵上去,冰冰的硬质感就传来。
与水温的舒服相反,让人不适。
头发淋了水,软踏踏黏在脖子上,一缕一缕贴合着肌肤,顺直的尾端亦向下,混合着分道的水,经沿高低有致的弧度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曲线。
清瘦的锁骨,平坦的小腹,还有黑发下挡着的、若隐若现的隐秘。
纪岑安扬扬头,看向天花板,眼前的视线是模糊的。
窗户那里留了一道狭窄的缝,偶尔有风吹进,掀起帘子的一角,使得外面的昏黄溢进来。
快洗完了,花洒被关上,流动的水也停止。
纪岑安还倚靠着墙壁,抹过药的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沾过水,被压过她的头顶摁着。
这个澡洗得有点久,比上药还细致。
她们也没逾距,没过那条线,从头到尾都只做一件事。
南迦把人带进来,凡是邵予白碰过的部位,不管是隔着衣服摸的,还是怎么样,全都要弄干净。
还有那身正装,外套,裤子,里面的衬衫……包括别的衣物,全都剥下来扔一边,就那么嫌弃地丢地上。
统统都不能要了。
被别人沾染过的东西,有了其他人的味道,南迦接受不了。
无论是周冲还是邵予白,亦或是纪岑安生命里的哪个谁。
南迦环着纪岑安的后颈,犹如今天邵予白对她做过的那般,掌心放后脑勺那里,手指穿过纪岑安的湿发,凑到她面前,不容置疑地告知:“地上这些……明天让赵启宏扔出去,不能放这里。”
纪岑安张张嘴,要应答。
可后一瞬间又被夺走开口的机会,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南迦也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说不说都无关紧要。
纪岑安身上什么都没剩,借的那套衣服,连同自己的物品,全都一块儿报废。洗过一遍后,她浑身只余下药膏的味道,别的就没了。
到折回房间,纪岑安便留在这边了。转至床上,纪岑安看着南迦。
南迦坐她腿上,居高临下地垂目,温声道:“纪岑安,别一直看我。”
纪岑安这会儿才得以重获自由,拉了拉南迦蒙在自己眼前的遮挡,说:“下去了。”
南迦不听,伏身低下去,又挨挨她,鼻尖对鼻尖,气息落她上唇那里,向后,再是下巴,喉咙。贴她耳畔,南迦有些厌烦她的啰嗦,一晚上心情都不好,这时候更是没耐心听她讲道理,学着她曾对待自己的那样,小声道:“不要说话……”
“南迦。”
唤对方的名字,纪岑安不大想这样进行下去。
南迦却应声:“嗯。”
“可以了,”纪岑安低语,顿了顿,语气生硬,半带着命令的意味,“下去。”
像当年二人还好着的那时候,纪岑安才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个。她曾经也这么对南迦说话,但当初不是这样的情形,大多都是反着来的,比如要求南迦陪自己吃饭,让南迦为她做什么事,甚至是勒令南迦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出来见她。
相遇的这些天,纪岑安一直都是以另一种姿态示人,从不这么做。毕竟今日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早都没这资格了,上位者换成了南迦,她的话语起不了大作用。
而此刻,许是烙进骨子里的旧习发作,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纪岑安又有点恢复本性的趋势,强硬了起来。
南迦怔了下,攀住她的双臂一僵。
太久没经历这些了,再来一次,仍是无法控制自身的反应。
过于的熟悉的旧往,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时期。
那些纷乱复杂的回忆涌上心头,忽然就翻腾出来。她们有过许多次的接触,撇开某几次,无一例外都是纪岑安促成的,这人恶劣不改,“要挟”和“强求”已成了常态,成了刻进南迦最深处的一道禁制。
“很晚了,”纪岑安说,调子比以往缓和,“别这样。”
南迦眨了眨眼,似是回不过神,还沉浸在其中。
浴室里的一切已然足够,纪岑安又拉她:“赵管家还在……”
南迦没松开,还是搂着她的肩膀。
“睡了。”纪岑安说,勉强控制着唇齿间的出气频率,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
南迦凑近她脸侧,眸光不变,一言不发了快半分钟,忽又敛起神色。
“安生些……”南迦说,摸她的耳垂,在其耳后撩了撩,“闭嘴。”
换了所处的角度,南迦比之当年的纪岑安有过之而无不及。纪岑安的“冷静”终是被烦躁淹没,闷热的浪潮一拍,这份克制就化为虚无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南迦抱着纪岑安,再凭感觉靠近,继续蒙住纪岑安的眼睛,吞掉那些聒噪。
纪岑安撑在床上,险些倒一边,但又被用力拉扯起来。
星月隐进云层之中,城市变得悄然。
汉成路的那条街上,半晚上都宁静,直到四五点才有车辆出现。
这一片地区寸土寸金,居民少,楼房也不多,放眼望去到处都空荡幽静,连片的树木显露出夏夜独有的沉寂,小别墅里正在发生的事便都融进漫长的后夜中。
城市的西边,与汉成路遥遥的邵家老宅。
这个时间了,邵家宅子里还灯火明亮。
参加完聚会回来的一大家子皆都疲惫,邵家老爷子他们已经睡下了,唯有邵予白还在书房里,三更半夜没困意,定定仰在椅子上,什么都没做,一副坐没坐相躺没躺相的模样。
家里有人还醒着,邵家的帮佣便一同陪着熬夜,侯在外间煮解酒汤,晚一点再端着碗进来。
“小姐。”男帮佣进门,走至桌子旁边,轻轻喊了下。
邵予白大剌剌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动了,好似一座雕像。听到动静,她才回神,正眼看看男帮佣。
“夫人吩咐煮的解酒汤,刚端下来,您喝点。”男帮佣恭敬说,双手将汤水递上去。
邵予白却没喝东西的心思,蓦地拂开,不受这份好意,冷冷道:“端出去,倒了。”
往常邵予白都不会拒绝的,至少对于亲妈的关心,她都是照单全收。这次是例外,不同寻常。
男帮佣迟疑,不明白她今晚怎么怪怪的,可还是没眼色地劝:“夫人说您喝了很多酒,所以特地让我们煮的,你还是……”
“理解不了意思,还是听不懂人话?”邵予白斜睨他,嘴巴挺毒,“耳朵有问题,听不见我说的什么吗?”
同在外时是两种态度,不再温润待人,而是没耐性,褪下了那层斯文优雅的伪装,变得有些刻薄。
好在男帮佣已经见怪不怪,到底在邵家干了三四十年了,早就清楚邵予白的本性,对此倒不惊讶,看得出邵大小姐这是被谁惹毛了,心里憋着火呢,所以见谁都刺。
为难地纠结了下,男帮佣还是原路回去,走前,微弯着腰,好脾气说:“那这个就给您放外面桌子上,您要是想喝了再叫我们。”
不敢不顺从,也不敢违背邵妈的叮嘱。
目前这家里还是邵家父母做主,邵予白终究只是子女,在邵妈他们眼里,邵予白仍是孩子。解酒汤定是不能倒的,起码不能够由帮佣来倒,不然明早真正的雇主问起来,届时可交不了差。
男帮佣退出去,尽力不再度惹怒邵予白。
邵予白漠视对方,等这里又只有自己了,才侧眼看看桌上的一堆物件,还有文件上方摆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上。
界面里的第一通记录是红色的,未接来电。裴少阳亲自打的,这边没接。
邵予白忖度着,回忆今夜的事,想着某个人。
她手里捏了张相片,比一寸照大点的那种。
那是张旧照片,很多年前拍的了,俩小女生的合照。
相片上,一脸不开心的矮个子姑娘委屈瘪嘴,五六岁大的样子,正怯生生地抱着另一位扎马尾女孩子的腰,皱着眉头往后躲,不愿被拍。
分明细长的指节曲起,夹着那张照片不放。
邵予白面无表情,笑不出来,不似面对纪岑安时的那样。
回神了,举起旧照瞧了瞧,邵予白手指轻触照片,摸向小姑娘的脸,眉尾稍扬,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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