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晚上的活动其实就是茶话会,一群教职工和校外学者自发组织的小聚,找个地方闲聊放松。
聚会地点在校外的茶楼,前去的人不少,加起来五六十个。
熟人很多,其中就有南迦的几个前同事,也有计算机学院的教授。
那个找南迦帮忙代课的老师也在,一进去就碰上了。
恩师走在中间,她俩一边站一个,不挨着。
三人的加入引起了一部分教职工的关注,尤其是南迦的出现,挺令大家意外。
毕竟南迦并未出席下午的交流会,她现在又是盛装现身,还没换掉为了应付饭局而穿的墨绿吊带长裙,这副打扮很亮眼,放在一水儿的白衬衣配西裤里还是挺吸睛,想不注意到都难。
陆续有前同事过来打招呼,找南迦搭话。
也有计算机学院的老师认识纪岑安,过来同她们聊一会儿。
在场的不是全都相互熟识,有的老师不认识南迦和纪岑安。
有时是恩师主动打圆场,夹在中间调节气氛,有时则是南迦帮着介绍。
一位戴圆框眼镜的教授先入为主,还以为南迦和纪岑安都是恩师带过来的学生,但不大确定,因为先前只见过纪岑安,对这人有点模糊的印象。
南迦解释,表示只有自己才是恩师的徒弟,某人不是。
圆框眼镜教授了然,点点头,乐呵说:“还以为你俩都是,那是我搞错了。”
纪岑安给这位教授倒茶,挑明自个儿的身份,很有礼节,说:“我是她的学生,她是我老师,算起来还差了一辈。”
圆框眼镜教授愣了愣,俨然没料到有这么复杂。
一旁的南迦默然,却不插话。
纪岑安又说:“不过现在不是了,以前有过一阵是。南老板辞职了,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任教。”
一番话讲得七拐八弯,似乎意有所指。
教授没听出个中深意,顺着话就问了些别的,对南迦曾在理工大教书挺感兴趣。
南迦眉眼柔和,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
聊完这个了,转而又来了其他同事。
纪岑安继续倒茶,端给别人,再端一杯给南迦,伸手递过去,神情晦涩:“南老师,你也喝茶。”
当着大众的面,南迦不会拂开这份心意,接下杯子,也看对方一下,轻轻道谢。
纪岑安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没下文了。
没多久,恩师过来,带她们去见某某教授。
过后没再发生类似的事,仅只一次。
纪岑安还是知道分寸,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瞎折腾,让各自都下不来台。
恩师蒙在鼓里,对她俩的猫腻一概不知,一点异常都没感觉出来。恩师对纪岑安很照顾,看在徒弟的份上,想法设法待纪岑安好,只为给南迦铺路。
换做是私下接触,南迦早远离纪岑安了,但在茶楼里,她若无其事地应对,好似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应酬。
纪岑安后面被自己学院的老师拉走,到另一边聊聊。
那是离职后第一次回去,虽不算正式,但见到的熟悉面孔很多。
南迦和几名前同事聊得最多,后面基本都是和他们在唠嗑。
前同事和善,问及她辞职后的情况。
大伙儿不知道她干嘛舍下得来不易的工作,还以为她怎么了。
南迦如实告知,可没讲得太详细,大致提一嘴工作室,多余的就没了。
一名男士谈到徐行简,变得有些八卦,夸大说:“自打南老师离校了,徐老师可总是讲起你,天天都把你挂在嘴边。”
另一位副教授接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咱南老师和徐副教授本就是一起长大,人俩青梅竹马。”
有人乱开腔:“之前我还以为南老师好事将近来着。”
男士说:“瞎扯……我们徐副教授还在这边,人家南老师能找谁结婚?”
……
你一言我一句,没有南迦澄清的机会。
南迦要开口纠正,斟酌该怎么讲。她是个过于顾及脸面的,既在意自己的形象,也为别人着想——即使对象是徐行简。
酝酿话语间,院长也来了,到这儿打转悠。
一行人停止扯淡,立即转换话锋,不开玩笑了。
南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嘴。
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已经不好再把话题转回去。
几步远的桌边,纪岑安正和一位老教授交谈,这人皮笑肉不笑,往这儿又看了下。
茶话会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再之后是纪岑安开车送恩师到住的酒店。
南迦也跟着,被恩师拉上一起。
这都晚上了,南迦身上的酒气还没散掉,恩师不放心她自己打车离开,非得拜托纪岑安帮忙送一程。
反正南迦的租房离恩师住的酒店不远,几里路,开车用不了多久。
一路上,恩师都和纪岑安聊着,说起今下午的交流会,还有学校的事宜。
都围绕纪岑安来,离不开这人。
南迦坐在后排,多数时候都听着,偶尔会讲两句。
全是接恩师的话茬,不怎么和纪岑安聊。
纪岑安也一样,仿佛后排的人是透明空气,不给多余的关注。
车里的氛围透着一股子怪异,只有她俩才能感到的不对劲。
有什么变了,像一根绳勒在心口,不断地收紧,拉扯……又像有一块石头压着,尤为沉重。
南迦转头望向车窗外,基本没看前排,转头瞧着飞快向后的夜景。
外边的街道繁华,五光十色的灯闪烁,黑色的影子倒垂,斜斜拉长,打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到了酒店,恩师下车。
两边告别,南迦和恩师说了会儿话,表示过两天会开车送恩师去机场。
恩师笑了笑:“早些回去吧。”
车子发动,到了前面的路段向右拐弯,朝着租房进发。
余下的路段,车里没再有声音,前方的那位不吱声,后面的南迦也识趣,都无视对方。
到小区门口,开门下车。
南迦弯腰出去,站直,再关上车门。
转身就要走,拒人于千里之外。
驾驶座上的纪岑安终于出声,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点两下,盯着她,径直问:“就这样,没了?”
南迦抬抬眼,冷声说:“纪小姐觉得还要怎样?”
不会讲人话似的,纪岑安没头没尾地回答:“看不出来,南老板原来这么有本事……”
南迦隐忍,直直站在街边。
车窗被关上,隔开里外。
纪岑安不和她浪费时间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开车就转出这边,一溜烟就驶进道路的远方。
在街边站了很久,任由闷燥的风吹着,南迦盯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双方第一次冷战,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没和好。
到底是还没确定关系,中间隔着一层雾,信任太脆弱,不堪一击,什么都抵挡不了。
有的事她们都没有挑明,当时真就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可能是压力太大,家庭和工作方面都难,南迦连续失眠了一周,那阵子一直到深更半夜都睡不着。
那段时间非常累,日常的行程紧凑,一直是淮江、z城和国外几头跑。
南迦总是亲力亲为,很多业务都是自己跑,自己出面谈。
工作室还处在初期发展阶段,要做的事情又多又杂,她从一开始就投入了所有的心血,经不起丝毫动荡,凡事都必须自己把控才放心。
小助理挺愿意帮老板分担,见她那么拼命,一度担心她扛不住。
南迦大半精力都在工作上,半个月后又去了次法国。
一出差就是十来天,到国外待了一段时间。
这期间南家那边再找到工作室了一次,老太太和龙凤胎过去了,不知道她在出差,去了才知道人不在。
南母病倒了,当妈的身体不好,有天早上晕倒在家里,快中午了才被发现。
老太太本想在手机里和南迦讲这事,可南迦不接电话,便没机会告诉,只能到工作室找她。
南母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肚子里长了良性瘤子,必须通过手术切除。
现如今一大家子都守着南母,很是担忧。
老太太让工作室的员工带话给南迦,让她回国了就去医院,去探望南母。
南迦是夜里才收到消息,刚好是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她第二天清早就回了z城了,赶在手术开始前到医院。
手术很顺利,安稳度过。
后续再住院观察一阵子,没问题就可以接回家了。
南父不接受南迦的出现,可碍于是在公众场合,于是暂时抛开矛盾,不跟女儿一般见识。
南迦在医院守了三天,放下工作,在病床前照顾亲妈。
老太太对此欣慰,悄摸安慰:“别跟你爸计较,他就那个脾气。”
徐行简夜来探望病人,术前术后都来过。
出院的那天,他还开车到医院帮着接送,殷勤得很。
南父中意徐行简,咋看都满意,笑眯眯像看准女婿一样看他。
家中其余成员也喜欢徐行简,特别是南母,觉得他哪哪儿都优秀。
只有南迦不待见姓徐的,心里厌烦。
老太太拉着她,小声说:“你妈这几天不舒服,多顾着她一些。”
到底还是随便了,勉强忍着。
出院证明是南迦去办理,拿药则是徐行简和南父跑腿。
许是太过有缘,那天竟然遇见了纪岑安一行人。
对面的病患是邵予白,这位伤到了脚,是纪岑安和一众朋友送邵予白过来。
她们在电梯里撞上。
邵予白被纪岑安扶着,一条腿站不稳,便靠在纪岑安肩上,整个人都快倚在纪岑安怀中。
另外那些朋友没一个上去帮忙,对此司空见惯的样子,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大抵是长时间劳累工作所致,加之这两天没咋休息,南迦的唇色偏白,几乎没有血色。
电梯上升缓慢,每到一层楼就打开一次,不停有病患和家属进出。
南迦站在最里侧,手上抓紧刚打印好的手续材料。纪岑安和邵予白他们在靠外的那一头,仿若没有瞧见她,头也不回。
直至到对应的楼层了,南迦要先下去,邵予白这才忽然发现南迦一样,脸上有点惊讶,跟见了哪位要好的熟人般,开口就喊她“南老板”。
可惜电梯停靠的时间就那么长,没有细谈的机会,来不及多讲两句。
徐行简在电梯口等着,候在那里等南迦上来。
纪岑安向外瞄了下,不着痕迹的。
面沉如水,冷冷的。
南母出院后,一家子都回到老宅。南迦必须过去,无论南父会作妖还是为难她,做女儿的没道理这么狠心。
因着这次南母的病,南家消停了个把月,早前的争执告一段落,先落下帷幕。
老太太夹在父女中间两边缓和,希望他们可以重归于好,不要搞得那么僵。
一个是亲生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是孙女,自己带大的姑娘,老太太两边都舍不得,两边都放不下。
好在这次南父没再让老太太难做,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对南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南迦也不让其他人为难,适当低头。
南母术后的恢复很慢,回家后卧病十几天都下不来,等到能下地了,人都瘦得不成样子。
为了让亲妈更好地养病,南迦甚至容许了徐行简的碍眼,对某些事视而不见,放任几个长辈在暗地里搞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堂。
南母隔三差五就请徐行简上门,有时还托大哥送一些汤汤水水带到学校给徐行简。
南迦去了学校几次,没心情找徐行简,可还是不由心地去了理工大。
有时会到那边走一趟,进学校里转转。
有两回她都没见徐行简,只是过去走两圈。
前同事见到她,热情示意,问:“又来找徐老师啊?”
南迦否认:“不是,不找他。”
前同事一脸“我懂”的样子,立马告诉她徐行简在哪里,热心肠说:“先前在那边见到他了,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见到。或者打个电话给他也行,徐老师肯定能出来接你。”
理工大宽阔,学校里有数万名师生,进去走一个来回,基本也碰不到几个认识的人。
白来一趟,南迦没给徐行简打电话,转头就走了。
倒是徐行简给她发了消息,应该是听前同事说了什么,自作多情找她问东问西的。
南迦嫌烦,一条消息都没回,直接把手机丢一边。
恩师自从到了淮江,也很长时间没动静传来。
唯一一次视频通话是问南母的身体状况,恩师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手术的事,比较关心这边。
师徒俩隔着屏幕面对面,南迦轻言细语,平静地述说近来的动向。
视频的最后,恩师还是问起了纪岑安,知道南迦最近不和那人联系了,当时出了什么事。
南迦说:“没什么,您别担心。”
恩师问:“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不是,真没事。”南迦镇定,不提那些有的没的,眼神避开,不看屏幕的那边,尽量不表现出端倪,“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您不要乱想,没那回事儿。”
恩师还想继续唠叨,但南迦真不乐意提,当场就岔开话题。
无可奈何,恩师只能不问了,不逼她。
要挂断那会儿,恩师还问起了徐行简,可南迦依然是不愿意提及,搪塞一番就先挂断视频,不让再问了。
心里堵得难受,憋得慌。
一通视频扰得人心烦意乱,到晚上都莫名压抑。
南迦又失眠了,下夜里辗转反侧都清醒,精神状态很差。
再两个月后。
工作室的生意日渐萧条,比起前段时间差了不少。
没脸又请恩师牵桥搭线,南迦都是自个儿费心费力找客户,拉下自尊和脸皮,强忍着恶心融入所谓的社会规则中。
空有皮囊和才华吃不了饱饭,门路和资源才是关键。这个世界有能耐的人太多了,比她强的也数不胜数,她不过是万千蝼蚁中的一只,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一天,小区外又停了一辆外来的车子。
一辆敞篷超跑,极其高调。
南迦回去时见到了,但不停留,不在乎车里坐着的那位。
超跑在小区外停到晚上,天黑了才开走。
后一天,南迦还是照常干活,继续工作室和租房两点一线的日子。
下周天,南迦出门拜访客户,和某位富太太约着一起泡温泉,顺便带合同过去签字。
泡温泉的地方在郊外,富太太朋友的地盘上。
直接包场泡,富太太不差钱,既想照顾朋友的生意,也不乐意被打扰。
南迦大清早就出发,给对面当司机,放低姿态去谈合作。
富太太也爽快,不端架子,到了温泉馆二话不说就先签字,说:“来了就好好享受,不谈那些虚的,我信得过你家。”
南迦自觉收起合同,挺知趣,接下来就准备全心陪着泡温泉。
进去,一块儿进包间。
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在那里。
富太太笑着说:“对了,忘了告诉南老板你了,我还约了一个朋友过来,南老板你别介意。”
看着那个中途出现的朋友,南迦脸上的神情复杂,目光微变。
纪岑安上前,先招呼富太太,再望向南迦,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
泡温泉前要先换衣服,到隔间里换。
期间出了点岔子。
——纪岑安的头发缠泳衣上了,需要帮忙。
富太太没空,只能是南迦进去搭把手。
两三分钟过去。
……
狭窄的换衣间里,南迦没有退路,背靠在木板上……她的呼吸是乱的,心里也是乱的。她被纪岑安抱着,近乎喘不过气。
纪岑安抬起她的脸,迫使对着自己,咬咬牙,一字一句沉声问:“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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