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从外面进来,目光就落在了自家花厅正中站着的孩子身上。
五六岁模样,粉雕玉琢,双目却明亮有神,见他就行礼,不卑不亢,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喜欢。
“谁家孩子?”孟大人坐下后问道,目光一直在安哥儿身上。
“沈姐姐的儿子。”孟湘湘道。
与此同时,安哥儿上前行礼,口齿清晰地道:“晚辈贺淳安,见过孟大人。”
“贺淳安,”孟大人摸了摸胡子,“几岁了?读过书吗?”
他也听说最近爱女和一个女大夫走得近,倒也没说什么,还有些好奇女大夫的水平。
孟湘湘把沈云清吹得天花乱坠,但是孟大人持保留态度。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不太信得过。
现在这孩子被带到自己家里,到底什么目的,孟大人其实也能猜点出来。
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指点两句。
他还没想到,孟湘湘想让他收安哥儿为徒。
因为孟大人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收徒了,更别提这种可能还没启蒙的孩子。
安哥儿不疾不徐地道:“会大人,我今年五整岁了,跟着二叔略学了几个字……背了几本书。”
“背了几本书?”孟大人听得皱眉。
这个年纪,说略学了几个字都嫌早,竟然还敢说背了几本书?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是。”安哥儿不慌不忙地道。
“那你说说,你背了哪几本书?”
“《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声律启蒙》……这些都背过,四书五经里,则只读了四书并《诗经》,其他还没有涉猎……”
“胡说。”孟大人动怒了。
孩子可以不聪明,但是品性一定要好。
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学会了撒谎。
这些书,别说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多少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敢说都背下来了。
安哥儿脸色微红。
孟湘湘见状忙打圆场道:“爹,您那么严肃做什么?这又不是您的弟子。吓坏了安哥儿,我怎么和云清姐交代?”
“不管是不是我的弟子,”孟大人这人非常较真,“都不能如此浮夸!”
这是虚荣撒谎!
这么小年纪,就这样,以后长大了,岂不是一定会长歪?
孟湘湘跺脚道:“您要是想管人,先把人收成弟子再说。”
孟大人拂袖冷笑道:“竟然还打着让我收弟子的主意!湘湘,以后你不许再去医馆厮混!”
亏他之前还觉得,能够冲破世俗做个女大夫,有可取之处。
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个欺世盗名,骗钱的骗子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
而且还算计自己女儿,让自己这个傻女儿为她冲锋陷阵,说服自己收她儿子为徒。
这样的算计,让人不齿!
孟湘湘当即就想呛声,却被孟夫人拉了一把。
“好了,湘湘,别和你爹顶嘴。先带着安哥儿出去玩一会儿,你爹该休息了。”
多年夫妻,她了解孟大人。
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恨别人弄虚作假,最喜欢实诚人。
有些事情,可以以后慢慢说,不必非得闹僵。
而且她也觉得,这孩子说的,夸大得实在太多。
孟湘湘想想自己父亲的脾气,再闹下去恐怕更没法收场,只能恨恨跺脚。
这时候,安哥儿却道:“孟大人这话未免偏颇。您说我撒谎,可是您没有考校过我,如何知道我撒谎?”
孟大人:这孩子没救了。
被他戳穿,竟然还狡辩。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安哥儿继续道,“小儿虽然不敢自称智者,读圣贤书,却也知道这道理,不敢夸大其词。”
竟然还能旁征博引,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孟大人看安哥儿的眼神略变了变。
不过他是什么人啊?
桃李满天下,见过的学生有几千,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也不乏,经过高人指点,被人指点了如何应对。
所以孟大人往椅背上靠了靠,胳膊搭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道:“你既然读过《论语》,那我问你,何为好学?”
安哥儿分毫没有停顿,声音清朗干脆道:“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孟大人被他惊艳——这孩子,当真不凡。
难道,这是少年天才?
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但是他看见安哥儿的笑容,却又怀疑自己被算计了。
“你笑什么?”
安哥儿有几分赧然地道:“小儿想起昔日在家里读书,读到这句,二叔正在给我讲解的时候,我娘给我送甜碗子,听到后说,吃好住好就不能好学了?荒谬!民以食为天,又是哪个子曰的?怎么到了这里又变了?”
孟大人:“……”
孟湘湘哈哈大笑:“这是云清姐能说出来的话!”
孟夫人却道:“甜碗子,是什么?”
“就是夏天的时候,用莲子、藕、各种瓜果,加上熬好的冰糖水,然后用冰镇过之后来吃,很是消暑。”
“这心思倒是灵巧。”孟夫人忍不住赞道。
孟湘湘道:“明日我要去让你娘给我做了尝尝,哼!”
孟大人却问:“你家夏天还有冰?”
京城夏天确实有卖冰的,但是价格昂贵,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专享。
他隐约记得,那女大夫,是临州人?
“有。”安哥儿道,“想吃的时候就有。”
孟湘湘道:“云清姐能干,不差银子。”
孟大人若有所思,然后继续问安哥儿:“你从几岁开始读书的?”
“三岁多。”
“也就是,只读了一两年?”
安哥儿点头。
“那你就能背诵那么多内容?”
“是。”安哥儿道,“小儿自小在二叔书桌上爬着长大,识字没有特意学过……至于背书上,可能有一点常人所没有的优势,占了便宜。”
“什么优势?”
安哥儿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
二叔说过,这件事情不能对别人说,免得遭人嫉妒。
可是孟大人,他想拜师的人,但是现在还没拜师成功,到底算不算外人呢?
小小的孩子,开始犯了难。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过目不忘而已,他自己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