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霜露出淡淡的笑容：“允了。”

余嬷嬷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又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无霜，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恭敬地行了礼便欲退下。

陆无霜却是叫住了余嬷嬷。

“余嬷嬷，你……有没有想过出宫？”她道。

余嬷嬷一怔。

陆无霜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若我没有记错，余嬷嬷家中只有一个小你十岁的弟弟，前两年你弟弟染了病去了，只留下一个如今只得四岁的侄女？”

“回娘娘，是的。”余嬷嬷恭敬地道。

余嬷嬷是从陆无霜入宫起就在她身边服侍的。

最开始时，陆无霜只是个不得宠的美人，宫里的宫人们最擅捧高踩低，除了在宫里待了十好几年，只想过点安宁日子的余嬷嬷，就没有人乐意待在陆无霜身边。

再后来……

余嬷嬷可以说是亲眼见着陆无霜如何从一个边缘人物，一跃成为宫里最受宠，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的贵妃的。

她也清楚，自己作为陆贵妃身边的人，为了放心，陆贵妃会让人去查她的来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无霜勾起唇：“你把你在宫里攒的银子都托人送出去，给你守寡的弟媳，只希望她能好好照顾你弟弟留下的唯一的骨血，但你可知……”

余嬷嬷莫名屏住了呼吸。

“你弟媳拿着你的银子，却没有善待你的侄女，只想着怎么甩开拖油瓶好重新嫁人呢。”陆无霜淡淡地道，“你那侄女也是个小可怜，才四岁就要在大冬天用冰水洗衣裳，一双小手肿得比馒头还要高，一有点小事就会招来一顿打，全身上下可以说是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做梦不是唤的‘娘’，而是唤的已逝的‘爹’，和你这个虽未见过面，却一直关心她的姑姑……”

“娘娘！”余嬷嬷第一次在陆无霜面前失态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余嬷嬷伏倒在地：“娘娘，奴婢想出宫！”

陆无霜微微挑眉：“你倒是不怕我把你卖了？”

余嬷嬷轻轻摇头：“娘娘若是想对奴婢不利，哪怕是想要奴婢的命，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又何需费如此周折？”

倒也是。

陆无霜摆了摆手：“你准备准备，这几日就送你出宫，至于你弟媳那里，不需要我帮你吧？”

余嬷嬷摇头：“不敢劳动娘娘。”

在宫里二十年，若是连一个市井妇人都对付不了，那她这些年就该是活到狗身上了。

“娘娘……”马上就要离开宫里了，余嬷嬷便也将之前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偏殿那位，还有您的姐姐，您……得防着她们……”

陆无霜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在这深宫里，到底还是有一人，能与她说这样交心的话啊。

因为这份感慨，陆无霜再开口时，话中倒是多了些温度：“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余嬷嬷便也就不再说什么，行了礼之后转身退下。

……

翌日。

一大早，陆夫人程氏就进宫了。

不过，她虽是陆贵妃的亲生母亲，在陆贵妃这里却没得到什么礼遇，在凤华宫的正殿里坐了一上午的冷板凳，这才赶在午时将至时见着了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的陆无霜。

显然，对于陆无霜来说，梳妆打扮，可比见她的亲生母亲重要得多。

“你们下去吧。”陆无霜坐在贵妃榻上，懒懒地吩咐。

殿内宫人鱼贯退下。

待没有外人了，程氏这才略带了责备地看着陆无霜：“霜儿，我是你母亲，你对我惫懒些倒也无妨，我总不会真的怪你，可在皇上跟前，你可不能如此……”

陆无霜抬眼，看了程氏一会儿，嗤笑一声。

程氏脸上有些挂不住，“霜儿，你……”

话未说完，就被陆无霜打断了。

“陆夫人！”陆无霜淡声道：“你哪里来的脸怪我？”

无论是“陆夫人”这个称呼，还是陆无霜的这句话，都让程氏很受伤，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无霜，似是很难过的样子：“霜儿！”

“陆夫人慎言！”陆无霜淡淡地道：“陆夫人总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就害得陆家满门被抄斩吧？”

程氏顿时就紧紧闭嘴不言。

程氏四十许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宜，看着倒是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好几岁，她眉眼温柔，身上甚至还有种不曾被岁月苛待的天真。

只不过……

陆无霜低垂眼睑。

越是天真的人，才越会伤人啊。

更何况，她这位母亲，今日会入宫，可不是为了来看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的。

陆无霜快刀斩乱麻：“本宫不妨来猜猜，陆夫人今日入宫是所为何事……”

程氏立时就有些心虚，她用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陆无霜，似乎是想让陆无霜不要再往下说了。

陆无霜却似没看到一般：“昨日陆无烟入宫，看起来很是不忿于本宫‘抢’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恩宠与富贵？所以，陆夫人此行，是想让本宫再让她一次，把这陆贵妃的身份让出来？”

“就像，四年前那样？”

程氏眼里现出痛色。

明明事是她做的，她却能做出这副模样来。

陆无霜只觉得好笑。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程氏，单纯好奇地问：“陆夫人，其实我一直挺想知道，在你的眼里，你是不是只生了陆无烟这一个女儿？”

若不然，为何就能为了陆无烟，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呢？

程氏一脸受伤地看着陆无霜，痛心地道：“霜儿，你在怪我是不是？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我当然也疼你，只是烟儿当初以死相逼，我也是没办法……”

陆无霜冷笑：“陆无烟以死相逼，你没办法，就可以逼着我代她入宫？而且，还是拿祖母逼我？陆夫人，您这心里，真的就能全无愧意吗？”

程氏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十年前，程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长女陆无霜生得极为健康，但次女陆无烟却生来体弱，可以说是抱着药罐子出生的，这种情形之下，陆明业和程氏自然也就将更多的精力花在了陆无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