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春雨的雨水,毫无预警的滴落而下,不偏不倚的敲在卫明额前的发。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一路滚下,留下一道璀璨的划痕。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接住那些细碎的水珠,勾起无限对某个人的回忆。心底柔软的一角开始灼热翻腾,她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的这颗心竟是对他有诸多的缠绵思念。在虎拦镇的夜里,他也曾这样被屋檐上跌落的露水珠沾湿了发髻,美得像副泼墨画中的仙。是的,那个人……一如初见时的洒脱,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在这俗世当中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倾心相对,让他驻足观赏。那种飞扬不羁,也只有被贬谪于世的谪仙才能有。卫明注视着她深思出神的小脸,抿紧了下唇。“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他,为什么不亲口说出来对他的感情?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苦思冥想。相思如红豆,时间长了,也会腐朽。”
“腐朽……”若溪将他的话默默在嘴边念了一遍,心神竟是一震,是否,她和他之间,因为时间洪荒的巨大刀斧的砍伐已经切断了太多的牵扯和挂怀。如今……还能否有回环的余地?望窗外,星已在天。有人说只有寂寞的人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默的仰视天空。可她此时,却连一片完整的夜空都不能望断。蓦地,她轻声出声,“明天还会下雨。”
卫明叹了口气,他被幽禁于此多年,虽然对于男女之事不甚明了,但,他可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一眼望去,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一阵脚步急躁的响声,急忙吞声静待。来的人,竟然是玛莎。她走得慌乱,刚下了台阶就跌了一跤,若溪从床上跳下来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显然,初次到这里的玛莎是被这里的条件和环境吓了一跳,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再动动唇的功夫,眼泪竟然先话而出,落了下来。若溪淡淡一笑,抬手替她擦去泪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如此慌张,必然不是经过弦月公主的同意,若非她点头,她跑到这里,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除非是被逼到不能的地步,玛莎是用不着亲自到这里来的。若溪一提醒,玛莎才想起来要说重点,勉强收住了眼泪,揪着若溪的衣襟急急的说道,“若溪,你快从这里逃走吧。”
这话一出,不止是若溪愣了,就连卫明也傻了眼。逃走?谁不想从这里逃走呢?可是,她能走么?就算是想走,就是想走就能走的了的么?若溪勾唇笑了下,仔细替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泥土,“逃走?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哎,你别闲扯,我在和你说正经事,若溪,你知道么,如果你不逃走的话,就会死在这儿的!”
玛莎说的又急又猛,只差把若溪的五脏六腑都摇出来。卫明一皱眉,看着这个穿着异常的女子,凭借记忆里的一点余光勉强回忆,犹豫着道,“你是西凉族人?”
玛莎只顾着和若溪说话没看到她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卫明这一开口又把她惊了一惊,“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西凉族人?”
若溪抻了抻她长长的裙摆,“你这副打扮,自然会被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别大惊小怪的啦,他是我的狱友,也是被关押在冷香宫的倒霉人。”
她说着回眸朝他一笑,两人会心于无言。玛莎吞了吞唾沫,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紧张到不行,“若溪,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必须要赶快跑出去,不然,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我为什么就一定会死在这里呢?”
若溪蹙眉看她。“因为……因为……”玛莎似乎还有些犹豫和纠结,不知道说出来还是继续保守着这个刚刚偷听来的秘密。她的目光在若溪澄净的眼眸中来回流转,是了,从刚刚相识的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澄清干净的目光望着自己,给自己不少帮助和指点。如今,她有了这么大的麻烦,她怎么可以话到嘴边留一半呢?一咬牙,玛莎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就是这几句话,几乎让她在来的路上跑断了气。她赚足了勇气,才躲开重重的耳目和暗哨跑到这里。就是这几句话,若溪听过之后,一张笑靥霎时被僵硬住,脸色冷了几分。玛莎焦急的看着她不动声色的表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听明白了没有?”
奇怪了,明明若溪平时和她说话的时候都能听明白她说的话,怎么这会儿到了这么重大关头的时候,她就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许久,若溪缓缓的转动头颅,看向玛莎,手掌不经意的落在她的手上,紧紧相握,“玛莎,如果你真的不想看着我死,就去帮我找一个人来,现在只有他才能救我。”
她看到玛莎的犹豫,想了想又说,“你也看到了,这里的环境,戒备森严,守卫林立,我自己是根本逃不出去的,就算知道了你和我说的事,也只能是等死而已。玛莎……你也是不想看着死,才赶来告诉我消息的,对不对?”
她说的诚恳,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动着真挚的波光,让人不能逼视。玛莎一跺脚,像是狠下了一条决心,“好,你说吧。”
她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呢?“你放心,他不会知道你是谁,你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你拿上这个东西,在今夜子时时分点燃就可以了。”
若溪轻声说着,从床头的箩筐里翻拣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同时,脸上又浮起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玛莎愣愣的看着她,接过那颗圆滚滚的东西,默默点了点头。***月光稀冷,昨日才下过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不疾不徐的雨滴落在地面,渐渐湿润成一片,恩泽了杏林山上大大小小的树木花草。于庭院之中,有两人,对酌小饮。对身边猎猎的春风丝毫不介意,甚至,面上还带着那么点的享受的神色。一个人抬头望月沉醉迷人的月色之中,另一人却是手执瓷杯,酒浆在手,却无心入口,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细润的眉眼,狭长眉斜飞鬓角,发如黑墨,面如冠玉,却是面上似乎是蒙着一层寒霜,即便是与他对饮时也是这样的严肃,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男人低头看着杯中佳酿,浅笑出声,这样一张冰冻三尺一般的颜面竟让他魂牵梦萦了二十几年,从幼时的初次相见,到如今的患难与共,他还是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他的心早已完全沉浸在这片严霜肃穆之中。即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让他从京城之中连夜赶出来,他也不愿放弃这样一个能够与他对饮小酌的机会。似乎,只要这么看着他,他就感到满足。“知卿心,千里寄寒衣,若功成,冠翎归故里。月光斜,今夕是何夕。雪花飞,问归未有期。永夜更漏迢递,无泪戚。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对面的男人一举空杯,对月成影。他的心陡然一落千丈……时至今日,他的心里,还是没有他半分的踪迹。他的一副心魂里装载的,全部是另一个女子的眉目浅笑,即便那个女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多么可笑的讽刺,他深深相恋的男子心中承载的是另一个女子,然而那个女子却如同他对他一般,如过客,如灯影,入身,却不进心。酒入愁肠,再好的酒酿也如同井水,冰凉而苦涩。白江抽出自己腰间的竹笛,呜咽之声瞬间倾泻而下,顺着指缝吹奏的,不是宫商角徵,分明是他十几年来无法言语的心境。他半闭着眼睛,沉浸在一片回忆和伤悲之中。耳边忽听一声几位浅淡的噼啪之声,蓦地睁开眼睛,向天边看去,果然,京城方向的上空,一朵淡蓝色的奇葩形状的焰火还未散去。白江一脸惊诧,这分明是若溪发出的信号,只是……她此刻身陷囹圄,如何能放出焰火求救?白川脸上寒芒一闪,侧目看过去,竟如神祗般肃穆。“是她?”
“是她。”
白江肯定的一点头,看方向,的确是她所在的位置。无奈的放下竹笛,插回腰间,“看来我是要回去了。”
既然若溪肯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发出求救信号,那么她一定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问题。白江整理了下衣裳,招呼小五替他牵马过来。却见到白川也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整顿衣裳。忍不住惊讶出声,“你这是……”“自然是和你一起去。”
白川俊朗寒霜似的面孔上闪动着藏匿不住的担心。白江望了他一眼,接过马缰,钟无颜与紫嫣公主大婚在即,他此刻去往大祁皇宫,不知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