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
外面的世界比万恶窟好上千百倍了。
有软和的云,温柔的风,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波光粼粼的湖,也有热热闹闹的人群,每个人都是带着鲜活的气息,有种很吸引人的,生命的美感。连天边的鸟儿,树叶婆娑的声音都是那样美好。
只要是体验过,便再也不想回那个阴暗潮冷的万恶窟了。
夜已经深了。
裴越寻了间客栈租了两间房。
芋圆儿说了,自她出万恶窟起,阴气不足,每日到了午夜便会重新经历一番死亡的苦楚。
主要是她也不愿意当着裴越的面再死一回。
毕竟是个凡人,万一把人吓坏可不好了。
沈不禄捻了一口桌上的甜糕,面无表情的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
她大概是确定了。
鬼原来是没有味觉的。
她又倒了杯茶水,还未入喉,手指便瑟缩着抖了一下。
茶杯哐当的掉了地,瓷片哗啦碎了满地。
来不及去管茶杯,沈不禄猛然后退了几步。
心跳重重的跳了一下,脑袋嗡嗡,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倒在地上。
她想爬起来,可是四肢像是被箍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动弹。
钻心的,刺骨的痛一潮接着一潮的袭了上来。
她呜咽了一声,脸色变得青白。
....
好痛。
....
好痛啊。
沈不禄发抖着抱紧双膝。
作为一个鬼,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过痛觉了。八壹中文網
像是有一个刀,不...
不止一把刀。
在她身上割着血肉。
手臂,躯体,浑身上下。
无数无数的刀,痛觉不断蔓延,已经分辨不出是哪里在痛,或是哪里不痛。
满身都是冷汗。
她梗在喉间的哀鸣微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呜咽着发不出声响。
好痛...
谁来救救我。
谁来.....
她感受着属于自己的皮肉被刀刃摩蹭的发烫,伴着早已消失殆尽的血气,被一寸寸剥离。
嘈杂的人声模糊的在她耳畔响着,一声一声,都像是杀死她的最后一剑。
他们说,她该死。
她该死!
她惨叫着什么,喉咙烫的像是要燃起来。
她喊...
我想死。
杀了我吧。
却是竟然死不得。
心口嗡嗡的疼,发烫的力量在心窝盘旋,锁着她的一口气。
直到泪也淌干了,血也流尽了,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久。
才把苦痛都被熬尽。
嘈杂模糊的声音从脑海中消散,痛觉一寸寸的离开,她蜷缩在地上,紧绷的躯体犹有余悸的痉挛着。
沈不禄怔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对上一双通红的眼。
是裴越。
他不知道何时来了,跪坐在她身旁,深深的看她,像是要将她的一切样貌都看进骨子里,目光通红,像是被端了窝的小兔子。
她下意识笑了一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脸上的皮肉掉了一块下来。
她下意识要去抓回来,又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动作停了下来。
简直不像手了,可以更精准的称之为...
骨架。
就像是肉铺上被刮了肉的骨头。
这么想确实有点恶心。
沈不禄叹了口气。
比其他恶鬼看起来都要惨。
原来她死的是这么痛苦。
她一挥手,施法将自己变回原来的模样。
血淋淋的一切又像是幻影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沈不禄又抬头看了眼裴越,很照顾对方的情绪的放轻了声音:“你是不是吓到了?”
裴越没出声。
也难怪。
她在万恶窟住了这么久,自认为多恶心死相都能接受,可没成想到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怖。
“我也被吓到了。”沈不禄看了眼裴越的反应,继续自言自语,“哪个挨千刀的把老子弄成这个惨样...”
挨千刀的好像是形容她自己更加合适。
她貌似就被这样千刀万剐的杀死了。
沈不禄又默默闭了嘴,看向裴越。
等等。
他是不是....
哭了?
“喂,裴越?”沈不禄唤他,“你哭了么?诶...哭什么啊,我还没哭呢。”
裴越扑了上来,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诶....算了算了,勉强让你抱一会儿。”沈不禄道,“不过你知不知道我有哪些仇家啊,这么恨我看起来可不像普通仇怨。”
裴越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她肩上,背脊紧绷出弧线,能清晰到他的肌肉因为紧绷而发颤。
她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搭在裴越背上,小心翼翼地轻拍了拍。
裴越平时瞧着冷,却是心软得很,见识到她的惨样后,在她肩膀上贡献了一个时辰的眼泪,将她衣服都打湿一大块。
沈不禄艰难的扭了扭僵硬的脖颈,暗自吐槽。
还真没见过比裴越还能哭的人。
“我送你回万恶窟吧?”
这是裴越抬起头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会找出害你的人....加倍奉还。”
这是裴越抹了脸说的第二句话。
“等等等等?”沈不禄倒吸一口气,“我还没说啥呢,你就放弃帮我了?你得帮我找回记忆啊。”
“你离开万恶窟,每日都要承受这样的苦楚。”裴越恢复了冷静的神色,“为那么点记忆来说,不值当。”
“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我要投胎啊大哥。”
“你...想投胎?”裴越的神情复杂极了。
“谁不想呢。”沈不禄来脾气了,嘴没把关露了馅,“我也想吃东西时可以尝到味道,我也想能闻到香味,我也想去当一个人去活着啊,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不死不活的啊?”
大概是她语气有些重,裴越没再说话了,只是盯着角落发呆。
沈不禄有些后悔了。
她咳了一声,抓着裴越的衣角轻轻拽了拽:“我...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没避开,任由她摆弄:“想起什么了?”
“禹元。”沈不禄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裴越,“他陪我逛集市,给我买好吃的。”
裴越垂眼,语气淡淡:“还有呢?”
她没继续说。
...
还想起来。
她被绑在高高的台上,她在哀嚎,在痛哭。
她在求底下的人。
可是直到她死,也没有人肯宽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