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着身下的气囊如漏沙般慢慢卸尽，直到它和头顶那一方已经闭拢的活动板一般，再也没有沙砾落下，只剩稀薄的烟尘。

“紧急下坠模式已解除。人员生命体征正常，安全已确认。请注意周围环境，有智能生命活动迹象。”

封雪录制的声音传入耳际。可在一个多小时前，这声音的主人亲口告诉他，地下管路中并没有合金守卫。

反正自己命悬一线，现在更是将自己置于绝境的绝境中，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光爬了起来，摸黑打开了宇航服手臂上的探照灯。他看了一眼上方的天花板。天花板离地面很高，像一座教堂的穹顶，已然无法返回。

他又朝周围大概照了一下，发现自己正位于地下管路一条分支的死路上。

眼前的视域高而窄。离头顶一米处悬空架着一排泛着金属光芒的管线，像胳膊上的血管。

与外面动辄被风沙侵扰、被空气腐蚀的建筑不同。地下管路的活动阀门由于长时间封闭，加上那些管线表面被镀上了银色合金，此刻，它们的外观竟没有什么损伤的痕迹。

那些错综复杂的管线似乎是伴随着通道的方向铺设。秦光向前走到一个交叉路口，他们也分支成了十字的形状，朝四面一直延伸向远方。

他在路口稍微驻足，查看了一下地图。这让他发现，这个地下世界四通八达，眼前的十字路口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分支。这里死路众多，许多通道的尽头还有一个个作用不明的小房间。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管网在地图边缘淡去。而靠近避难室的出口的黄点，在浓淡渐变的地方闪烁。

它的位置很远，中间被数道白色闪光的线条隔开，这意味着直接通往它的道路很可能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绕路前往。

地图上还有一些比房间图例更小一些的方框，它们普遍位于十字路口处，而代表他本人的红点正被一个其中一个方框所围。

秦光抬起头望向高耸的穹顶。透过管线，他看到更高处被固定着一个神秘的机器。机器是猪腰子形，表面仿佛和管线融为一体，没有太多的细节暴露在外面。

猪腰两侧的柱面上豁开两道边长与成年男性手臂差不多的、方形的口。它下方的管线其中一部分在离这口不远处分出了许多条，沿着斜上的方向灌入口内。

“封雪，你能收到我的信息吗？”秦光试探着小声问道。

“可以听到，你沿着地图走，应该可以顺利回到避难室附近的地面。”

“我想问，现在我所处十字路口的上端，那个奇怪的机械是什么？”

“你是说地图上那些小方框吗？那些是地热调节装置。它们向上延伸，与地下管路的顶棚接驳，然后许多温度控制条借此伸到管路上方的深层土壤中。

他们纵横交错，在土壤内形成如这地下管路般的控制网，通过热传递，调节土体温度。”

“调节土体温度？这是要做什么？”

“培育红晶。噬寒葡萄球菌曾经遍及这片红色的大地，但因为毁灭纪，这里的温差较大，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适宜红晶的生长。”

“他们……还在工作吗？”秦光暂时将危险抛诸脑后，饶有兴致地盯着这经络盘虬的关节。

“不，它们已经死了。早在万年之前。现在，只剩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另一场灾难造成的吗？”

“不，灾难并不能剥夺它的生命。是灾难后的岁月抽离了它最后一丝灵魂。不仅是这些地热调节装置，罗曼的绝大多数造物，并没有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秦光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听到机械工作时经常发出的“嗡嗡”声。四下里静得可怕，这深层土中的地下世界，连地表的风声也无法穿透。

“我该离开了。”

“请小心，地下管路中似乎有智能生物存在的痕迹。”

秦光关闭了通讯，望向深不见底的前路。它被黑暗笼罩着，连手上的光也望而却步。而在黑暗深处，又会朝另外三个方向分裂出相同大小的黑暗。

它们循环往复，直到将整个火星的地下铺满。

赵杨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这黑暗的地下管路中七拐八拐，离目的地近了些。

那些阻挡他去路的阻碍，有成堆的金属废料，有闭合的闸门，也有小山高的坍塌的土坡。

随着地图的刷新，那些闪烁的白线逐渐变多。为此，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改道绕行。从自己在图上的路线上看，竟已围着避难室附近的出口绕了大半圈，以螺旋向内的方式行进。

所幸这段圆弧的曲率半径一直在减小，此刻，他已面对出口的方向，只距离它不足一公里。

在经历了数个黑暗路口的紧张与释放后，他早已将封雪有关智能生物的提醒抛诸脑后。他走了三个多小时，除却见识到了这个地下遗迹中那些早已无法运转的机械残骸，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意外。

从地图上的预设线路看，眼前的路直接通往地上。其中没有任何阻碍。

前方的十字路口泛着点点斑斓的光。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竟发现在那些荧光之下，是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尸体。

那荧光来自许多真菌的菌伞。它们绿色的菌丝从还没完全吸食殆尽的胸腔腐肉里钻出，以裸露的一根根肋部白骨作为支架，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

这名无辜受害者仰面而亡，眼眶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寂默地望向高耸的穹顶。

赵杨压抑住如海浪般重新漫起的恐慌，朝着尸体走近了一步，以便更好地观察。那人看上去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无法辨别他的身份。

“赵杨，当心，侦测到火星上的一种真菌，普遍沉睡于地表的粘土层中。尽管我从你曾经穿着的航天服中。

搜索到了对于此类真菌的防护技术并加以改进，但仍要提醒你远离这些危险的微生物。”封雪突然在他的耳边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