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衙门。
比起上一次的会面,这一次显然耆英显然给与了更多的重视,他安排张禧偕将中门打开,光明正大迎接赵源的到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赵源在名义上作为丽如银行以及汇丰银行在广州的全权代表,前来向两广总督耆英汇禀相关的工作。
总督大人为了表示重视,也为了彰显光明正大,故而开中门迎客,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来。
当初赵源离开总督衙门时,曾经在心中默默发誓下一次一定要对方开中门迎接,这一次也算是成功了。
前来迎接的是依然是张禧偕,他在见识到这一次商战中赵源展示出来的底蕴后,也对赵源客气了不少——尽管商人没什么地位,但是洋人却不能等闲视之,稍有不慎,那就是影响两国关系的大事。
说到底,上一次的鸦片战争,着实将耆英打出心理阴影了。
“赵老弟,总督大人眼下就在正厅,请!”
“多谢张兄。”
赵源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跟着张禧偕走进了正厅,只见两广总督耆英一手端着茶杯正坐在正中间,神情间一片轻松写意。
“学生拜见总督大人。”
“赵源啊,坐吧。”
耆英微微一笑,道:“本督已经收到了香港那边的消息,据称英国已经有人对戴维斯进行了弹劾,此人正焦头烂额,无暇再顾忌进广州一事了。说起来,这件事还得多亏了你。”
赵源连忙逊谢,道:“此事主要仰仗朝廷之威仪,大人之威望,最终方能促成。至于学生,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实在不值得一提。”
的确,这件事更多还是怡和洋行从中操盘,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戴维斯明年应该就会被调离香港。
在来之前,大卫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大意就是戴维斯这件事已经处理差不多了,但问题是接下来让人来当这个香港总督,他们也没办法插手进去,也就意味着只要新总督到来,或许还会重申进入广州这个条款。
当然,对于赵源而言,他自然不会担心这一点,该担心的应该是耆英才对。
“看你年纪轻轻就这么知进退,将来进入官场倒是一颗好苗子。”
耆英言语中尽是拉拢之意,道:“若不是担心误了你的科业,本督倒想将你召入幕下,参赞机要。”
赵源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道:“多谢总督大人垂青,待学生一赴春闱之后,无论成绩如何,都希望能够回到广东,成为总督大人麾下的小卒,为大人赴汤蹈火。”
耆英却摇了摇头,道:“朝廷自有规章制度,你若是为官,就需要遵守回避制度,怕是不能在本省为官了。”
清廷选官任用制度非常严格,凡是经过科考通过后具备入仕资格者,还需进行“复试”性的铨选才能授官,简单来说就是倘若通过殿试的进士们,只有一甲前三名才能直接授官,至于二甲、三甲需再经翰林院“馆选”,只有考上了‘馆选’,才能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再经过三年的实习才能授予官职,至于馆选没有通过的人,才能被授予京师或外地的官职,通常都是七品县令,而没有通过科举的举人,也可以通过考选被授予地方官职,只是那些官职就需要经过等到出缺才行。
此外,清廷官员选拔任用中还有严格的回避制度,主要是为了防止形成各种地方裙带关系,从而避免官吏利用职权谋私利,其中具体规定就是官吏不得在本省任职,比如‘在籍五百里内者,回避’。
除此之外,康熙三年还出了一个条款,那就是外任官员,现在上司中有系宗族者,皆令回避。
赵源却笑道:“大人却是有所不知,学生祖籍在湖广,并非广东。”
原来,当年赵老太爷就是湖广人,并没有将籍贯迁到广东,而赵诚和赵源自然也都是湖广籍,倘若到时候赵源想要参加科举,还必须回到祖籍所在地参加,以规避科举冒籍的问题。
“冒籍”现象是历代科举考试的痼疾,因为清代的户籍制度相对宽松,科举录取率和士子科场竞争力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于是很多人会专门改变籍贯前往更容易考上的顺天府参加科举,于是清廷为了严防这一现象,专门制定了两大基本原则,分别是分区配额与原籍应试。
所谓的分区配额指依据各地文风高下、赋税轻重、人口多寡,从而对当地的科举童生生员名额分配到府州县学,而乡试、会试中额则会分配到各省,像这种分配往往会对边远科举不兴的地区有额外的照顾。
就好比赵源,他并不是一直从广州长大,有许多年就生活在湖广祖籍所在地,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分区配额参加童生考试,等到他通过了童生试以后,这才回到广州,只是到时候一旦要科举考试,他还必须回到原籍参加湖广的乡试。
正因为如此,一旦赵源考上了科举,将来倘若授官,完全可以实授到广东,而不能授官到湖广。
听到这里,耆英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到时候就等你的消息。”
只要赵源有了出身,耆英就有办法将他谋划到广东任官,只因为一点,赵源属于这个时代难得的‘通夷’人才。
赵源再一次表示了逊谢,他轻声道:“大人,听说朝廷有人对同顺行的处理有些不同的意见?”
耆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道:“吴健彰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但是他留下来的同顺行可是不少人眼里的肥肉.......这两天也有不少人将帖子投到了本督门下,只是本督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源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耆英对自己还真的挺看重的,不管这份看重是出于汇丰银行本身,还是因为他自己,终归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他反而更加谨慎起来,道:“大人,学生以为大部分人对同顺行的情况并不熟悉,他们接手只怕很难跟那些储户交代,到时候一个不慎,怕是又会引起一些动乱,于大人声誉不利。反倒是汇丰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当初同顺银行就仿照汇丰银行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学生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桩麻烦事。”
赵源轻声道:“大人,学生以为同顺行的典当行这一块没有过多牵扯到这一次动乱来,不妨剥离出去,那些人想要就卖给他们,到时候得来的银钱一方面可以填补同顺银行造成的亏损,另一方面也能交给衙门处理......”
耆英微微一笑,道:“如此处置,倒也不能说错了......不过你说的这些,好像还不包括茶田那一块?”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个老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贪,他想听自己的想法,恐怕还是意在茶田,便委婉道:“同顺银行留下来的窟窿可不小,学生看过相关的账册,就算把欠款都收回来,只怕还有三百万两以上的亏空,只能将茶田转卖给潘家,才能填补起来.......当然,每年的好茶,总是要给总督大人留一份。”
赵源所说的潜台词,自然是指茶田每年的收益里面,会有他耆英的一部分,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了。
耆英听到这里,才算是完全满意,笑道:“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全,本督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你放心,就算朝廷里有人有些不同意见,可终究是不了解其中的实情,难免有失偏颇,本督会好好秉明朝廷,将这里面的缘由解释清楚。”
“果真如此,学生自然是感激不尽。”
赵源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谢,紧接着便委婉告辞,在张禧偕的陪同下离开了总督衙门。
在临别之际,张禧偕微笑道:“有些话总督大人不方便说,我便同你讲了,让你心里也有个数。”
赵源连忙拱手道:“还请张兄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张禧偕微微一笑,轻声道:“吴健彰在大牢里将黄恩彤和傅绳勋供了出来,当初正是这二人指示与汇丰银行为难,因为汇丰银行得罪了太多人,其中就包括黄恩彤和傅绳勋,他们不希望你的汇丰银行继续活下去,大人正准备写折子弹劾此二人,到时候广东官场将会迎来一次洗牌.......说来这次你也算是在机缘巧合下帮了大人一个忙,这份人情总督府不会忘记。”
赵源顿时一愣,他当初的确知道幕后的黑手恐怕就是广东巡抚黄恩彤,却没想到连布阵使傅绳勋也掺和在里面,幸好得到了耆英的护佑,要不然官场上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当然,耆英之所以费心力帮助赵源,自然也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
赵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清官场贪墨成风,像耆英这样的人几乎遍及整个官场之上,就算真有那些个清白之人,也根本爬不上去,这也注定了清廷的没落,而对于矢志造反的赵源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