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无数广州百姓们深刻地理解了一点,那就是落后就会挨打。
或许他们说不出这样的大道理,可是他们却同样能体会到那份屈辱与不甘。
广州巡抚衙门内,徐广缙与许多百姓们一样,他同样感受到了这种法子内心的屈辱,只是在这件事上,他跟百姓们一样充满了无力感,朝廷没有钱,军队又不能打,想要做点事情,身后还有无数人在掣肘。
此时正坐在下首的叶名琛沉声道:“徐大人,下官已经写好了弹劾的奏折。”
说完,他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折递了过来。
徐广缙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而是沉声道:“昆臣,我的心情跟你一样,也恨不得写上一封弹劾的奏折,但是现在还不行,时机还没有到。”
叶名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难道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英夷在我华夏领土上肆意妄为吗?难道你要继续眼睁睁看着耆英毫无作为,继续帮着英夷欺压广州百姓吗?”
“哎,昆臣啊,你要知道,光靠一腔热血是干不了事情的.......”
徐广缙望着刚刚才满四十岁的叶名琛时,脸上透着几分欣慰,道:“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可不能折在了这里.......对付耆英急不得,更不能冲动行事。”
听到这里,叶名琛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教训的是,可是下官心里不能不急,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民愤就再也压不住了。”
徐广缙微微犹豫片刻,他决定先给叶名琛透个底,道:“你可知汇丰行跟那位的关系?”
“下官偶有听说,只是不了解其中的内情。”
“我也是偶有查证,汇丰行背景复杂,不仅跟英夷关系密切,而且跟天地会也有一定的瓜葛.......”
“那为何还不速速查封汇丰行?”
叶名琛顿时一愣。
徐广缙轻声叹口气道:“眼下还没有拿到实据,若是贸然出手,最多也就是将汇丰行查封,可是根本不可能扳倒耆英.......所以我才让你先不要上本,以免打草惊蛇。”
徐广缙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认为叶名琛所弹劾的这些罪名,根本无法扳倒耆英,与其上本还不如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叶名琛听到这里时才缓缓点了点头,他对徐广缙多少还有几分信任,至少此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跟耆英不是一条心。
“徐大人,这件事要不要下官协助查一查.......”
徐广缙仔细思考了一番,低声道:“你不如这般........”
.......
粤海关。
作为新任粤海关监督的彭春,原本身上就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再加上本身身份特殊,一上来便烧了三把火。
其中的第一把火,彭春就针对了原本广东设置的六个总口,分别是广州、乌坎、庵埠、梅州、海安和海口,将这些总口上的督员一口气全部撤换了下来,重新换上了自己人,而下面的五十五个大小关口虽然没有动,但是一下子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局面。
而第二把火,彭春也丝毫不加掩饰,直接针对广东联合商行,强行给商行摊派了内务府今年的提留银,一共是一百万两白银,令其限期内完成交纳,否则将会取消广东联合商行的外贸资格。
最后的第三把火,彭春则是要清查去年所有的通关账本。
表面上看,这第三把火看似最为寻常,可实际上却暗藏玄机,因为粤海关过去一年的账本里面真真假假掺半,这些账目大部分都是那些粤海关小官小吏跟外界走私商船勾结的结果,如果认真查起来,里面的很多账目都会曝光出来。
倘若放在过去,粤海关监督根本不会这么做,一方面这样一来等于将广州官场上全部得罪了个干净,另一方面在没有足够支撑的情况下,他也很难办得到。
但是到了如今,彭春却赶上了一个好时机,督抚相争再加上英夷闹事,两件事交差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场面上没有人敢于制止彭春。
当然,除了这些原因以外,也是因为粤海关的确到了不收拾不行的地步。
在过去,粤海关并不会直接干预外贸,主要是通过十三行来对外贸进行控制,可以理解为十三行其实就是粤海关的白手套,而粤海关则又是内务府的白手套,因此海贸的利益大部分都被皇室掌握在手里,十三行的那些当家人也只是被养起来的肥猪罢了。
但问题是,由于鸦片战争的缘故,导致十三行已经失去了外贸特权,他们也根本不甘心再被粤海关所控制,所以能看到十三行逐渐凋敝,纷纷弃商转文,可这么一来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粤海关没有钱上供了。
要知道,这几年可是朝廷集中用钱的阶段,道光皇帝还指望着海关能填补这一财政亏空呢!
因此,彭春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屠刀亮了出来,让那些行商老老实实将钱交出来——而在这个过程中,汇丰行虽然没有被直接针对,但那是因为彭春还想最后将汇丰行彻底一锅端。
率先得到这一消息的便是目前的总商伍家,伍崇曜也不敢犹豫,他急急忙忙找到了赵源,眼神中更是微微发红。
“赵源,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必须告诉我一个实底。”
在得知了彭春的所作所为后,赵源的神情也顿时凝重了起来,他不好判断彭春到底代表的是耆英的意思,还是徐广缙的意思,但是对方来势汹汹,丝毫没有将后果放在眼里,很显然已经得到了其中一派的支持。
他沉吟了一番,道:“钱不能交,账本也不能给。”
“那就只有反了。”
伍崇曜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道:“秀山,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我爹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要说起仇恨,我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仇恨......”
“良辅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时机未至,目前必须多加忍耐。”
赵源沉声道:“彭春想要烧这三把火,可没那么容易,我建议你先辞去这个名不副实的总商一职。”
“秀山,你当我还想当这个鸟总商不成?实在是官府逼迫所知。”
伍崇曜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源笑了笑,道:“无妨,你先上书辞去,然后便去香港。”
伍崇曜摇了摇头,道:“一旦我走了,只怕彭春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汇丰行。”
“无妨,现在盯着汇丰行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他一个,倒是要多加小心,如今广州斗得非常激烈,难保他们不会动歪心思.......”
赵源叮嘱了一番,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道:“只是这么一来,咱们三天后去香港的船队,只怕会出现一些问题。”
伍崇曜仔细想了想,道:“是从长洲岛走的那批吗?”
“没错。那批船里装载了大量的火器,绝不能被粤海关查到。”
赵源沉声道:“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咱们干脆来一招狸猫换太子。你到时候如此这般......只是这么一来,你却要冒一些风险了。”
伍崇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道:“没问题,就算冒一点风险也不打紧,只要咱们的事能干成就行!”
.......
三天后,黄埔码头。
码头前正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沙船,船舱上高高耸起,上面还用毡布包裹着,盖得严严实实,一旁还有不少的码头力工,正在将一袋袋厚重的沙包往船上装运。
“兄弟们,咱们抓紧时间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起船了!”
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壮汉走了过来,他随手用脖子上挂着的布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高声道:“这些可是伍家运的粮食,大家伙得仔细了!”
“放心吧,咱们兄弟干了多少年了,还能把这事干错了?”
力夫们憨厚地笑着,他们都是广州附近的老百姓,平日里在田里劳作,闲下来就会来码头扛沙包,拿上一些工钱,一年到头下来倒也比其他的百姓过得舒坦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力夫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人直接就往地上栽去,而一旁的壮汉看到后果断地上前扶了一把,让力夫没有真正倒下去,但是此时力夫手中的沙袋却一下子失手,飞出去掉在了地上。八壹中文網
壮汉下意识呵斥了一声,“怎么回事,干活时仔细点。”
他走上前去,只见沙袋居然破了一个角,顿时让他吓了一跳——只见沙袋里淅淅沥沥地流出了大量的流沙,而从那个角可以看到里面根本没有粮食,而是一杆杆黑色的枪管。
壮汉不动声色地上前,将沙包重新包裹缠好,这才交给了后面的力工,并且再次叮嘱道:“你们干活时仔细点,别再毛手毛脚的,要是摔掉了里面的米,到时候扣的可是你们的工钱!”
一众力夫连忙点头,干活时手脚更显得麻利了几分。
“今天一共是三十艘沙船,咱们一次就能全部运过去,秀山,你就放心吧。”
等时间逐渐到了中午的时候,只见一行人从码头前赶来,说话的正是伍崇曜,一旁则是一同赶来的赵源、亨得勒等人。
赵源看了一眼码头上的沙船,脸上若有所思。
“咱们的诱饵都已经放出去了,总该有鱼儿上钩吧。”
伍崇曜嘿嘿笑道:“没有正好,免得耽搁我的时间,不过你还别说,我辞去了总商以后,这彭春的脸色怕是比广州城最落魄的窑姐都差!”
正在众人说笑之际,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队队官兵衙役从码头后面涌了上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新任粤海关监督彭春。
“哼,伍崇曜,你未免得意的太早了点,来人,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