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党组织为民主集权制,某则变为个人独裁,伪三全代表大会指派圈定之代表……” “等等等等。”
黎嘉骏打断二哥,“这个某是指谁?蒋?孙?”
“孙都去那么多年了!”
二哥一瞪眼,“当然是指蒋中正!”
“哦哦,您继续,您继续。”
二哥继续举起报纸读:“本党政治在扶植民主政治,某则托名训政,以行专制,人民公私权利剥夺无余,甚至生命、财产自由,亦无保障。以致党即不党,国亦不国……” “真的那么夸张?”
听起来好像当年鹰酱指责咱种花家的人权白皮书啊! “哎呀,让不让读完了!”
二哥正在兴头上,又被打断,气得甩报纸一跺脚。 “噗,读读读!”
“下面才精彩!去岁以来,分崩离析之祸,皆由此酿成也。某不惟不作,且方以摧残异己,屠戮无辜,为快心之具。同人等痛心疾首,武以整个之党,返之同志,统一大国,返之国民……听听听听,说得真好听!”
黎嘉骏吃着苹果,一头雾水地伸出手:“还是让我看看字儿吧,听你读完全没听懂。”
二哥不给,动作粗暴地翻报纸,打开一页点着标题给黎嘉骏看,用力之大以至于报纸一直在抖动,完全看不清标题,只听他激动地吼:“这边说要统一之国,返之国民!第二天!啊?就第二天!那阎老西就把孔庙给轰了!这个败祖宗的东西!”
这回黎嘉骏听懂了,饶是曾经恨孔子多嘴多舌,也不禁大吃一惊:“孔庙被轰了?为啥?”
“还为啥,打到山东了呗!”
黎二少扔下报纸,报纸回归盛京时报的头版头条,那是他刚才读的版面,上面写着“国民党中央党部‘反蒋’扩大会议召开”下文为会后宣言,说蒋委座多么虚伪戴着民主的帽子独裁balabala。 黎嘉骏瞄了几眼,对这种半白半文的版面和语体有些接受不能,只好啃完了苹果不耻下问:“这宣言是怎么的?真的假的?”
“一群军阀讲民主你信?”
“……”黎嘉骏乖乖地拿起第二个苹果,刚才智商掉线了一下,至少一百年后她都没见过真正的民主。 “还吃,快蠢死了!起来背书!”
黎二少拿起照相机,往楼下走去。家里隔了一个地窖给他做暗房,他拍完一卷胶卷后,一有时间就往他的新基地跑。 黎嘉骏攒着苹果一边啃一片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你跟来干吗?”
“我也想学做照片。”
黎嘉骏牙还卡在苹果上,含混不清地说,大红苹果遮住了她大半张小脸,衬得上面一双大眼睛圆溜溜水汪汪的。 黎二少硬撑着和自家大变活人似的三妹对视长达半分钟,终于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往地窖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哝:“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招……” “嘿嘿嘿嘿!”
黎嘉骏咬苹果咬得腮帮子发酸,一边揉脸一边得意扬扬地笑——没错,她就是在恶意卖萌。 两兄妹躲到暗房折腾了半天,等到佣人喊晚饭的时候出来,皆眼昏目花、头昏脑涨,黎老爷很少在家用饭,而大夫人又去了城北的实胜寺礼佛,大哥一般都吃住在军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兄妹一起吃饭。 谁能指望两个青少年安静吃饭,一边对喷一边抢好吃的,正吃着,门房大爷冲进来:“二少爷,三小姐!门外来了两个当兵的!”
二哥岿然不动:“来干吗?”
“说是关于您前儿个拍的相片,想跟你谈谈。”
黎嘉骏知道黎二少拍了什么,他昨天奉命去采访奉天东飞机场,相片才刚开始洗,但已经大致看得出来,里面很多飞行学校的学生和飞机。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民国的时候中国是有空军的,而且超级多,密密麻麻近百架,里面的空军学院小鲜肉们那叫一个挺拔俊朗,一个个都特别会摆POSE,面对大哥的镜头完全不惧,洗出来活像是明星。 而且这时候的空军几乎只有天之骄子才能当,他们半数以上都是海归,每个人都必须前提是高精尖人才,其身价一个都能抵上外面一千个大头兵,个个背后都站着个部长爹或者军阀爷爷。 就好像黎二少看到黎嘉骏对着空军小鲜肉的照片流口水的时候嘲笑的那样:“你就可劲儿看,当过过眼瘾吧,反正只要在这奉天城待过的,门当户对的公子……是没个敢娶你的,黎三爷。”
会心一击! 黎嘉骏立刻对于见那些“不敢娶黎三爷的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完全没了兴趣,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黎二少:“去吧去吧。”
顺便夹走了最后一块红烧猪蹄。 黎二少嘴角抽搐半晌,放下筷子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到他把人迎进客厅的声音,是两个穿着学员装的飞行员,他们正在商量着撤销什么。 黎嘉骏很自然地拿起碗,想端着碗偷听,又觉得自己夹不住猪蹄,干脆机智地把饭扣在了红烧猪蹄的盘子里,用剩下的酱汁拌了拌饭,端着盘子一边啃猪蹄一边吃酱汁拌饭,美得她差点忘了偷听。 “问题是这不是我的选题,我只是助理编辑,兼照相罢了,我无权改动任何既得的素材,如果按照你们说的做,就是我失职,这涉及职业道德和原则问题,我不能同意。”
二哥人外说话倒是人模狗样的。 “但是黎先生,”一个醇厚的男声缓缓地说,“我无意冒犯您的职业道德和原则,但我认为,国家利益至高无上,您所拍摄的相片可能涉密,而您所供职的报社……恕我失礼。”
“哪里涉密,你说,我会处理。”
“全部。”
“……”黎嘉骏觉得她该为黎二少点点点一下,因为他半天无语了。 “连你们那儿一棵草都涉密吗?!”
黎二少听声儿都快咆哮了。 连黎嘉骏听着都肉疼,那么多照片,全部销毁,逗我吗?再有钱,胶卷也贵啊! “黎先生,我这位同学曾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如果您想,我可以让他和您详细介绍日军是怎样通过一块泥土的颜色判断出一个炮营坐标的。”
“可是机场在哪儿谁不知道……”黎二少并不是反驳,只是不爽地吐槽一下。随即脚步声响起,黎嘉骏还没反应过来,餐厅的移动门唰地打开,她一手盘子一手筷子的傻样就被暴露了出来。 黎二少那表情从低落一秒变成了惊讶,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大概是想到了刚才对妹子的吐槽,便破罐子破摔地放开手,吩咐一声:“你招待他们,我拿东西去。”
然后黎嘉骏就一手猪蹄盘子一手筷子地和两位空军学员对视着。 “呃……”黎嘉骏真没自己待客过,至少在这个年代,而眼前两个空军学员虽然是笑着的,但显然没什么嘲笑的意思,便硬着头皮转换成女硬汉模式,又往嘴里扒了口饭,嚼嚼咽下去,佯装随意道,“嗯……别客气,随便坐吧,我哥拿胶卷去了,你们稍等下啊。”
说罢,转过身一顿迅猛地扒饭,三两口吃完,擦把嘴淡定地走出餐厅。这时,雪晴已经上好了茶,两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黎嘉骏拿了杯热水坐下,想了下,还是先自我介绍:“我叫黎嘉骏,大概你们知道的。”
“知道,黎三爷。”
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小鲜肉笑道。 “啊我现在穿着这么淑女你也喊得出来太伤人了。”
黎嘉骏嘴上装生气,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已经会开飞机了吗?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三爷一身女装还是不去英豪气概啊,哈哈!”
小虎牙眨了眨眼,“你果然不记得我们了,当年学校外我们还打过架的,你那时候的武器是一根和田玉烟杆,刚买来就被你砸碎了,你拍拍手就走,气魄非常啊。”
“呵呵!”
哎哟妈呀,和田玉烟杆! “话说你还记得高教官不?”
“什么?”
“不记得啦。”
小虎牙打了个哈哈,“他当初把你训哭了来着,后来又觉得太苛刻了,跟我说什么时候咱们包场子看戏喊上你,他好来道个歉。”
“他,干吗训我?”
黎嘉骏心想,不是吧又是个孽债啊她还是爬回去把菜吃光吧。 “你调戏他老婆啊,哈哈哈!”
“……”妹子你再这么丧心病狂我真没法替你活了,“那,应该是我跟他道歉吧。”
两个小鲜肉见鬼一样的表情让她瞬间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骏儿,再吓到人,哥真不知道该把你往哪儿嫁了。”
黎二少突然空降,手里拿着个纸包,一脸不高兴地塞给小虎牙,“底片都在里面了,拿去吧。”
两人一起给黎二少敬了个军礼:“多谢!”
“哎……”二哥很疲惫地摆摆手,“我得想想怎么解释。”
两人也皱眉沉吟起来。 “这有什么,你有个那么酷炫的妹子,曝光点儿胶片根本不算个事儿。”
黎嘉骏喝着水淡定道,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这个黑锅我黎三爷承包了,跪安吧。”
“哈!”
黎二少仰天一声笑,啪地拍了下黎嘉骏的肩膀,朝两个学院一扬眉,“我妹子!”
“三爷威武,那三爷,我们告退了。”
两个学员也喜笑颜开,朝黎嘉骏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哥,他们刚才跟我说什么高教官,是哪位啊?”
以后见到躲着点…… “你说的莫非是子恒兄?哦,没事儿的,他才不跟你个蠢丫头一般见识。”
“听说我调戏他老婆……” “你调戏的老婆多了去了……子恒兄的老婆是白俄贵族,确实是个美人,不奇怪。”
“……”感觉好高大上! “哎,妹妹,哥真想走了。”
二哥饭也不继续吃了,给自己倒了杯水,颇为惆怅,“实在不想再在这儿干了。”
在日企的华人员工没几个爽的,更何况这个两面不是人的时代,黎嘉骏懂:“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去上海,真的想去,那儿有好多我崇拜的人。”
黎二少顿了顿,“北平也可以。”
“去吧,多大点事儿。”
“没良心,哥刚留学回来,又走?我跟家又没仇。”
黎嘉骏站起就走:“不跟你说话了,走也是你不走也是你!”
“现在世道那么乱,哥走了,就剩大哥和爹两个男的,我不放心啊。”
“说得好像你留学的时候咱家多受欺负似的。”
“差不多了,黎二爷不在,黎三妹就变黎三爷了,黎二爷一回来,黎三爷又失忆变回三妹了,看来咱家真是永远少不了三个男人哪。”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言以对。